倘若她的雕兄也和球球一般有灵,该多好,这样两只就能相互陪伴,共同玩耍,球球也不会轻易将那人的弯弯绕绕都学了去。可惜,她不过一缕执念,又怎会拥有梦里的海雕。
甚么,球球本就不是我的?听不见。
侠客岛的夜,稍纵即逝。
时间很短,短到作壁上观的人还未托出真相,她便找到了自己的来处;亦很长,长到天权隐曜,此间衰微,她还没来得及想好自己又该去往何方。
不像有的人早就定下了目标,她有些嫉妒。
更多的是羡慕。
可是这种东西往往急不来,物质是不为意志而转移的,物不是,“人”亦不是。
好比这天行养蛊,恨不得两变数当即便决出个胜负,留其一,任而代之,以承道统,重系此间平衡,续万载千秋。结果,某愚人依旧一边盘算着要如何破开这樊笼,一边睡得比谁都好。
龙门合世时,天道尚且有余力,如今九星乱序,生魂压境,更是自顾不暇,而她正好落得逍遥。
她只是一条咸鱼,绝不可能接手这个烂摊子,现在只想当个闲散的乐子人,以还某人知情不报之仇。
至于她离找到自己的道,或许,只差一个契机,她等得起。
旭日熔金,白昼的暖意取代了长夜的森寒,这轮新生的光耀来得温和,它不像孤烟里的残阳余晖,不见壮烈悲凉,但不知为何,刹那间,又把她拉回大漠,想起了当初斜阳中那张背着光的脸,分明的棱角也被晚霞柔和了,她虽看得模糊,可却清楚感知到了对面的情绪。
那句话,犹在耳旁响起。
是啊,现在想不通的,便扔给时间,总有一天,它会给我们答案。
她已不再纠结她到底是谁了,其实早在踏入龙门前,她心里就隐约有了个答案,只是时间教会她,如何面对它。
俄顷,剑光喷薄,凡所指之处,万物向阳,催人进取,在这片大地,蕴育出无形的生机。
经歇一夜的侠客岛,重新启动了。
人声,潮音,鸟鸣,次落迭起,交织共奏,合成一卷热闹的东海早市图。睁着惺忪睡眼的主城,长呼一口气,便见炊烟阵阵,自岛上的食肆民居升起。这下,彻底唤醒了休憩的猫儿,一个晃神,便从她的怀中调皮溜了去。
她短叹一声,后持伞跃起,环顾四周,果如所料未见得那只好吃鬼的猫影,下一刻,便见其身形一动,浮游凌空,迎着万丈霞光飞去。
逸尘天地,穿过市集的喧嚣;物化轻点,掠过熙攘的人群——
她步虚踏行于这张东海绘卷之上,俯瞰身下的山海人间,连着心底的最后一丝不愉,也被吹散在晨风里。最终,蹁跹的衣袂停驻在了赵娘子的茶馆前。
虽说睡前的奶茶量大管够,可一夜未沾水,这时倒也生了几分渴意。
寻一处空席,盘膝而坐,正踌躇,忽闻旁客呼小二,再续盏云华。
聚龙云,分麝月,苏兰薪桂清芬发。
香气宜人,她不由上前,问:所上何茶?
对答:玉垒关宝唐山,有茶树产悬崖,笋长三寸五寸,方有一叶两叶;此茶生石间,非人力所能培,而其味淡香清,足称仙品,唤曰[仙崖石花]。
客见同好,分而贮之,待盈满玉盏,她道谢接过,饮后盛赞,拟以帝台甘露浆,客喜,言懂此茶者少有,今有缘东海相逢,幸也。
席间,两人相谈甚欢,推杯换盏之际,清越琴音自七弦倾泻而出,二人回顾,原为茶坊乐师所奏。
话题骤转至琴曲,她不由感慨,初识此曲曾为之惊艳不已,后日常流连于此,反复聆听,不想今日再赏,却不复当初的意味了。
客戏谑,恰如此茶,滚水复冲后,香泽皆淡?后转言正色,实则不然,奏曲不同品茗,心随意动,乐由心生,纵同人同谱弹之,心境变幻,曲中意亦有所不同。
而足下后发厌倦,可见吾等世俗人听琴,重律而弱韵,惜今日在座皆非此女弦下知音,市集喧嚷,行脚匆匆,亦不知这位弹琴的伯牙,何时遇子期。
此言有如醍醐灌顶,恍惚一瞬,便觉灵台无比清明,自认狭隘,她讪讪接到,是也,好比这仙崖石花,有人赏茗,有人喝茶,有客倾碗牛饮,亦有客低斟浅呷;若为消渴,茶便只是茶,若则细品,方得回味岩间清韵,于唇齿留芳。
对座会心一笑,言今日相见,幸甚至哉,但身怀要事在即,改他日相会,再招待家藏上好的峨眉白芽。
语罢,欲辞行,不料却为她下句滞愣原地。
“谢了,唐禹。”
“你,你你……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一开始。”
!……
浮光掠影,稍纵即逝。留慌乱中打翻的茶具落散满地,未几,东倒西斜的器皿重新复原,再次回到了桌上。
哎呀,这条红烧娃娃鱼要怎么和家里的大猫斗?算了,生命总能找到自己的出路,她可没必要才想清楚自己的事情,就帮别人瞎操心。
忘却经验,抛去筹谋,褪就形骸,放下执固,今朝重行来时路,这一次,她能做到吗?
不远处,几点沙鸥翔集,扶摇同风,将徙南冥。
无妨,路在脚下,迈步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