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云起似乎很久没睡了,顶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指着身旁一大堆瓶瓶罐罐,以及包装起来的蔬菜瓜果等物资。
“怎么了这是?”
“大约两三天前开始,清玉宗附近许多村子和城镇突然闹了瘟疫。”齐允道,“前来求助的百姓特别多,宗内各峰弟子都出去帮忙了,就连外门弟子也出了去一大半。”
杜怀苼这几日一直在无妄峰替沈净远疗伤,而师云起许是担心他二徒弟修为被废心情不好,也没有立刻来找他帮忙。
但眼下,瘟疫的形势却愈发严重,作为乐善好施的大宗代表,清玉宗必须得倾尽全力。
杜怀苼带上自己峰内一半的弟子,带着主峰分发下来的物资,同两个徒弟还有段秦夭一起朝乐安村飞去。
刚飞出峰内,就看到清玉宗边界围满了许多人,这些人个个骨瘦如柴,有的甚至断肢断腿,都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着。
鬼狱长老鬼晸带着众多弟子在山脚下安抚这些幸存逃脱的难民,紫樱负责施粥分发,齐志则替每个难民做登记,分配暂时的宗内外围住所。
清玉宗山脚下这些难民除了瘦些,其它看起来都还好,但越往外飞去,底下的景象越惨不忍睹。
路上,草木间,到处都是溃烂的尸体,这些尸体看起来刚死亡没多久,但皮肤却烂得非常严重,而看他们脸上个个都表情扭曲,看起来死之前十分痛苦。
“岂有此理。”九王段秦夭站在陆羽书的剑上,怒道,“张天平等人还有没有王法了,竟让无辜百姓受这牵连。”
段无离虽不言语,但同样身为皇子的他,此刻心情也非常糟糕。
等杜怀苼率领百名弟子到了乐安村村口,才发现事情更加的严重。
乐安村的村口,老村长浑身包裹得严严实实,头上也裹着白布,只露一双眼睛在外头。
整座村子里一片死寂,家家户户门窗紧闭,路上无人行走。
杜怀苼几人从老村长那里了解到了现在的状况。
乐安村已经封村,只有极少数未被传染的村民连夜逃了出去,剩下的都躲在家中闭门不出,衣食住行全靠村内固定人选每日上门分派。
被传染了的则都被老村长集中安排在病房区内,此刻也都等着清玉宗的救助。
“村里的物资都用完了,如果不是清玉宗的帮忙,我们乐安村恐怕就要全村都没了。”老村长叹气,声音十分悲痛。
无妄峰弟子们开始分发挨家挨户分发食物和药材,杜怀苼几人则去了病房区。
“各位仙人,以防万一,你们也穿上这些吧。”老村长拿出一些手套和头套,诚恳道。
几人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后,才进了大棚屋子。
一进屋内,一股血腥味和腐臭味扑鼻而来,即使戴了面罩也无法阻挡这股气味。
屋内地上用简易铺盖铺了床,每张床上都躺满了人。这些人的身上都有轻重不一的溃烂痕迹,严重些的甚至能看到皮肉之下的白骨。
老村长进屋立刻将一个小孩儿叫了过来。
“虎头,你先在一边歇着,让仙人们查看一下情况。”
叫虎头的男孩儿立刻乖乖地退到老村长身后。
杜怀苼几人开始替患者把脉,慢慢的也了解到了一些情况。
这次的瘟疫是一种极其奇怪的皮肤病,只要患上浑身就从局部开始红肿溃烂,接着溃烂会不停蔓延到全身,直到最后肉身完全腐烂。
但即使身体完全溃烂人也不会立刻死去,依旧能拖着血肉模糊的白骨身体行动,且脑子里是清醒地醒着。
就这样,被感染者要承受长达七天的清醒痛苦折磨才能真正死去。
整片病房区内哀嚎不断,这些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村民们痛苦不已。
杜怀苼将师云起带来的药材一一分拣好,然后替村民们敷上伤口。
“师尊,让我来吧,你歇着就好。”段无离道。
“不必。”杜怀苼道,“你帮我一起。”
段无离便将药材一一混合,包裹在布条上,微微驱动灵火将其加热,然后递给杜怀苼。
杜怀苼接过药材又灌入一点木灵气,才替村民们敷上。
“仙人,我这病有没有得救啊?”一个老妇人痛苦地问道。
杜怀苼沉默了一下,诚实地摇摇头。
师云起新研制的药材配方,只能起到暂时的压制作用,却不能根治。
老妇人露出痛苦之色,眼泪就出来了。
“要死啊,呜呜呜,想死还死不了啊……”
她这一哭,病房里就开始哭声一片。
老妇人哭着扯住杜怀苼的衣袖,哭道:“仙人们,求求你们了,帮帮我吧,我还有一个小孙子啊,爹娘都死了,他可怎么办啊……”
老妇人越说越激动,忍着疼痛大口抽着气,竟将杜怀苼的手套给拽掉了。
段无离见状立刻上前分开二人,将杜怀苼挡在身后,温声安慰了那妇人几句。
病房里终于慢慢恢复了死寂般的安静。
杜怀苼和两个徒弟忙到深夜,才终于替每个病人都上好了伤药,同时也安抚着他们的情绪。
许是师云起的药起了作用,原本他们因为疼痛而无法合眼,今夜却能够浅浅睡着了。
老村长和虎头坐在病房外的石头台阶上,啃着已经冷掉的硬邦邦的馒头。
有人在他们身边坐下,老村长抬头一看,是杜怀苼。
“这瘟疫发了几天了?有没有找到原因?”杜怀苼问。
老村长摇摇头,干瘦的脸上满是悲痛之色。
“也就四五天的事,发得很突然,而且一下子就扩散开来了,我们到今天都没有找到原因。”
虎头啃完硬邦邦的馒头,小心地看着老村长手里的半个。
老村长把馒头递给他:“吃吧,外公吃饱了。”
虎头接过半个馒头,小心地吃了起来。
老村长叹着气摸了摸虎头的脑袋:“委屈你了,可怜的孩子。”
杜怀苼看着皮肤黝黑、又瘦又小的孩子,心里也不是滋味。
第二日早晨,陆羽书和几名弟子早早起来煮粥,其它弟子逐一分发到挨家挨户,病房区的患者们则需要弟子们喂着才能吃下东西。
有几个人已经痛得不省人事,意识疯癫。
杜怀苼同段无离依然重复着昨天做过的事情,替村民们换药、重新上药。
临近傍晚,清玉宗派弟子传来消息,说现在不只是乐安村附近感染了瘟疫,连带着周边的几乎所有城镇都患上了程度不一的瘟疫。
疫情状况十分严峻。
杜怀苼峰内剩余的弟子也全部被宗内派了出去,只留了一些人手镇守。
“你们都歇着吧。”杜怀苼对两个弟子道,“今晚我守夜就行。”
陆羽书累得实在坚持不住,找了个草垛子靠着就睡了过去。
段无离则静静站在杜怀苼身边。
“你不睡?”杜怀苼问。
段无离摇头。
“心情不好?”杜怀苼叹了口气。
段无离道:“师尊,这场瘟疫明显是人为。今日弟子听说不仅是清玉宗附近有,就连仙门宗、甚至西北都有瘟疫出现。”
“如果是正常瘟疫,不可能席卷速度这么快,仅仅七日怎会如此?”
“恐怕和九王说的张天平等人有关。”段无离沉声道。
杜怀苼没有说话,手里的拳头却渐渐握紧。
这样的事情,在他的上一世,发生过同样的情况。
也是一场席卷全球的大瘟疫,也是传播速度极快染芝必死,也同样是居心叵测之人因一己私欲布下的局。
似乎无论到了哪里,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都是最先遭殃的受害者。
杜怀苼曾亲自经历过瘟疫,所以他明白深处瘟疫之中人们的绝望与痛苦。
他抬步朝某处走去。
“师尊去何处?”段无离跟上。
“去找段秦夭。”杜怀苼话音刚落,某处病房区忽然传来虎头的尖叫声。
几夜未合眼的老村长听到这声立刻变了脸色,连防护都来不及做便同杜怀苼一起冲向了屋内。
昏暗的病房区里,血腥味浓郁。
虎头抱着头蜷缩在角落里,惊恐地大叫。
屋内,之前同杜怀苼哭诉过的老妇人,竟然将自己吊死在房梁上了。
老妇人面容扭曲,既是痛苦又带了解脱。
她浑身的皮肉已经溃烂完全,难以想象她是如何忍着剧烈的疼痛,忍着剧痛将床单绑在矮梁上,然后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老村长立刻抱住虎头,捂着虎头的眼睛往外走。
段无离同陆羽书处理好老妇人的尸体,然而病房里的气氛却因为长期的压抑,此刻终于崩溃爆发了。
好几个病人也开始绽放自尽。
有的人用力把头撞在墙上,一遍又一遍,头破血流也不停止。
有的人用床单拧成细绳紧紧磊在自己的脖子上。
有一些则疯狂地捶打自己,殴打自己,似乎只想将自己活活打死。
此情此景,犹如人间地狱。
杜怀苼心里一阵剧痛。
段无离觉察到他的异样。伸手搂住他微微颤抖的身体。
“都给我住手!”
他颤抖着身子,怒吼出声:“你们都住手!”
陆羽书也在一旁眼眶通红,跟着喊道:“大家都停下,都住手,不要这样了!”
大部分人被杜怀苼的声音镇住,恢复了些许理智,停止了自残的行为。
然而仍然有一部分人无法忍受剧痛的折磨,依然疯狂地折磨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