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风也如常,吹在脸上能感受到其中的温度,却又感觉无比凉爽惬意。两人在一个相对人少的边界挑了条长椅坐下,一切嘈杂化为背景音。
“你真觉得我会有冠军吗?”宋忱看了一会左手边不远处的一对情侣,身影看上去很亲密,又扭过头来看顾轻舟。
她和冬天时的模样一样,唯独少了因为气温低冻出来的粉晕。
她的表情比那时放得开,和他说话时,也没有那么局促。
有时候感觉,能和她这么并肩坐着,距离很近,近到稍微移动手,就能和她的重叠在一起,是一件很奇妙很让人意想不到的事。
半年之前,他才刚认识她,才刚刚知道她的名字。
贯穿始终的,还有她的愿望。
“当然啊,粉丝是除了你本人之外,最想看你拿冠军的人。”顾轻舟答。
无数个日夜,她都在幻想宋忱拿冠军的那一天,可能不是她熟悉的五人组,但却是最适合的五人组,在赢下决胜局后一起举杯,发表获奖感言,宣布FMVP获得者……虽然现状时常让她感觉这些幻想很遥远,但她依旧坚定不移地认为会有那么一天。
“可是,我已经不在巅峰期了。”
在走上职业这条路之前,宋忱看着那些他能够看见的在役选手,认为自己会和他们一样,会在这片赛场留下痕迹。但后来他发现,在他从前没有留心的区域,有很多作为分母的青训选手,有很多昙花一现的职业选手,有些甚至没打上KPL的首发,就告别了自己年轻的职业梦。
还有一部分,有过巅峰期,但接近尾声或已经谢幕。宋忱觉得自己很幸运,至少有过高光的瞬间,也曾被评价为,天才只是来见他的门槛。
可为什么不能再幸运一点呢?
周而复始的训练、比赛,经历了转会、重组,结果只是消耗了自己的巅峰期,离冠军越来越远,远到无缘挑杯和世冠,远到能在来年的选秀大会率先选择。
真是搞笑,本来是为了逃避才来到这座城市,想要寻找一处感受不到竞争压力的世外桃源,外界的条件已经达到理想境界,自己又主动聊起这些事情。
“谁说职业选手只有一个巅峰期呢?”顾轻舟对每一届KPL联赛和杯赛都有很深的印象,特地去记忆和分析过冠军阵容,有一部分选手目前只拿过一个冠军,这个时期也被冠以巅峰期的称号。但还有一部分,在不断错过后,在经历了无数磨难后,重新捧杯。他们曾坐在替补席,辗转多个战队,被定义为实力不足而失去首发,但这些都没有妨碍他们重振旗鼓,最终反败为胜。
总归是有这样的存在,宋忱为什么没可能是其中的一份子呢?
“以前我总想,拿到冠军就能回击所有质疑的声音。那时候多年轻啊,刚满十八岁,一身傲骨,很多人都对我评价极高,但我偏偏在那个赛季止步季军。最后一局比赛像刻在我脑海里一样,随着版本更迭,我的意识也在变化,我会在不同时期去审视那局比赛。到底该不该蹲草,该不该往前压,需不需要清那波线,有时候闭上眼睛,就会不自禁的回想起那一天的场景。那是我第一个赛季啊。”他将头偏向顾轻舟的方向,两人之间隔着距离,风在其中穿梭而过。
就当作是靠在一起了吧。
“我没有夺冠,没有夺冠,没有夺冠……”他重复了好几遍,意义不同,那是他经历的各个赛季。“没有冠军头衔抵挡那些声音,我只能装作听不见。有时候还是会看见那些帖子,瞟见几个字眼。什么教练的bp有问题,中单的问题最大,指挥失误,射手送子摆子……观众站在上帝视角看比赛,但我们台上的人,只有自己的视野啊,决策的时间也很有限。心率打到一百五的时候,整个人都被肾上腺素控制,局内语言已经分不清谁在说话,看似细致入微的操作多数时候都是形成的条件反射在做出反应。真的,真的很难做到让自己满意,让所有人满意。”
他感觉眼角有些奇怪,揉了揉,指尖却擦除一抹湿意。
“感觉自己真是个胆小鬼,为了逃避这些事情躲到这里。明明以后还是要面对,但我就是想找个栖身之地,想要从自己身上断绝这些声音。在这的每一天我都过得很开心,甚至打上了巅峰前十,但我发现,我还是做不到不去想我是承诺这件事。”
“想在这躲一辈子,又想继续去看外面的世界。真是追求得不是很坚定,放弃得也不是很彻底。我是不是很窝囊啊?”宋忱问。
顾轻舟感受到他在叹气,指腹在游戏币撑起的位置划了一个又一个圈。
“人是这样的。”
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一点也不动摇的人,那是传说里描绘的神仙。
“人是懂得趋利避害的动物。面对一轮又一轮的失败,身心受到打击,怎么会不怀疑自己追求的到底是不是真理呢?是个人都会寻求安逸吧。我上大学有时候还会想回家呢,只有家是避风港,不需要复杂的人际关系。”
宋忱还在揉眼睛。
“是这个道理。”他说。
“顾轻舟啊,那你有没有后悔喜欢我呢?”
他知道自己说的是哪种喜欢,从顾轻舟的表现来看,只有那一种喜欢。
“会不会觉得,自己的偶像是个不出彩的人,为我感到羞耻呢?”
“怎么会,没有过的事。”
宋忱蓦地笑了,在光线的边缘,小幅度地耸动肩膀。
他终于舍得和她对视,眼睛点着清润的眸光。
顾轻舟却意识到了什么。
她怎么知道,以往那些日子里,宋忱眼睛亮亮的,不是因为闪着泪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