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巽鹄回忆着她方才的动作,笨拙地模仿着。鼻翼翕动,他细细地嗅着,眼睛一亮,“这个很好。”
许绒荧将瓶身的标签抄在了笔记本上,“好,这样我就有眉目了,香薰制作时长可能会需要半个月,半个月后,我邮件联系你?”
说完,她便垂头开始收拾起自己的工具箱,一副迫不及待想要离开的样子。
才来就要走吗?就这样不想和他共处一室。
蒋巽鹄掐着掌心,勉强挤了个笑,“走之前,我们加个微信吧。”
“不用了吧。”许绒荧头也不抬地拒绝,“有事邮件联系就好了。”
“哦,我忘了,你不需要加我微信,只需要把我从黑名单里拖出来就好了。”
许绒荧尴尬地挠了挠脸,小声道:“这都过去多久了,还记仇呢,你现在已经是个公众人物了,大度点。”
“如果我有急事,联系不到你怎么办?”
许绒荧不解道:“你能有什么急事需要联系我?要是真有什么事,你告诉周助理,他有我微信,直接让他转告给我就行。”
看着面前油盐不进的某人,蒋巽鹄咬紧后槽牙,扯了扯嘴角,“有关我的隐私。”
“周助理都不能知道的那种?”许绒荧瞪大了眼睛。
“是啊。”
许绒荧语气委婉地提醒他,“周助理都不能知道的事,让我知道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
许绒荧皱了皱眉,合上笔记本,纸片碰撞出一声脆响。
她抬手制止他的话头,一脸严肃,“蒋先生,请您不要说这种让人误会的话。”
少女的声音如没有棱角的玉石般清润,然而吐出的话语却锐利又刺人。
蒋巽鹄垂首,安静许久后自嘲一笑,“抱歉。其实,我的意思是,其实我的团队都不知道我的失眠已经……严重到了影响工作的地步,如果让周助理知道,就等于整个团队知道了。”
嗓音如同三月的青李,又酸又涩。
“如果团队知道了,为了我的健康,他们肯定会强制我休息。”蒋巽鹄轻笑一声,像是在自嘲,“在这个圈子里,你休息一段时间,很快就会被喜新厌旧的观众遗忘。”
见少女蹙紧的眉心逐渐解开,眼中的冷漠渐次熄灭,蒋巽鹄暗暗松了一口气。
这半真半假的一段话,她应该是信了。
他不喜欢浑浊的娱乐圈,不喜欢演员这个职业,也并不怎么喜欢演戏的自己。
但他第一次想要感谢,在娱乐圈浸淫多年磨炼出的演技,让他成功地骗过了眼前的少女。
她说得没错,他是天生的骗子。
脸侧的温度不断攀升,隐在头发下的耳朵像是要被这温度烤化了,许绒荧尴尬地低头,声音因羞耻而发抖,“是这样啊,抱歉,是我自作多情了。”
“没关系,是我的问题。”蒋巽鹄轻笑道:“是我说得不清楚,让你误会了。”
然而蒋巽鹄越是善解人意,许绒荧就越过意不去,她抬手捂住羞红一片的脸,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
蒋巽鹄偏过头,忍笑忍得发起抖来,好一会儿才停了下来,“我先送你出去吧。”
“嗯。”
两人走到电梯口。
这时,许绒荧才想起周助理方才在车上说过的话来。
他因为工作压力太大一直失眠,并且这种症状已经持续了四年。
持续了这么长时间的失眠,已经不是能通过香薰助眠这类的辅助手段来调节的了。
“其实……”许绒萤停顿了一会,“我觉得你可能需要去看看心理医生。”
“为什么?”蒋巽鹄戏谑道:“我今天的表现不像个正常人吗?”
许绒萤摇摇头,“你的失眠症持续的时间太长了,这样长时间的睡眠不足带给你的精神损伤是不可估量的,你……或许有焦虑症之类的心理问题。”
她接着道:“人的精神脆弱又顽强,就像身体一样,生病也是很正常的事,没什么大不了的,心理出了问题就去看心理医生就像身体出了问题去医院一样,没什么区别。”
“听着怎么感觉你这么有经验?”蒋巽鹄道,“你……之前也去看过心理医生吗?”
“当然,有段时间我的失眠也很严重,接受一段时间的治疗后,情况才好了点。”许绒萤掀起眼皮,瞥了眼电梯上僵持不变的数字,漫不经心道:“现在已经很少会失眠了。”
你失眠的原因又是什么呢?
蒋巽鹄垂眼,定定地看着少女圆润的后脑,“谢谢,我会考虑这个建议的。”
“或者,你也许可以养只小狗。”她突然笑了起来,“这样,无论你加班到多晚,回家的时候总会有人等你。”
“你已经养狗了吗?”蒋巽鹄连忙问道。
“没有呢。”许绒萤摇摇头,收了笑意,“等我什么时候不用上班了,再养吧。”
“为什么要等到不上班?”
“那样,我才有更多的时间来陪它啊。”许绒萤呼出口气,“如果上班,它的一生起码有三分之二的时间会花在等待中,那样的话……它也许就会像人一样生病吧。”
小狗天生热情忠诚,可正是这样美好的天性却注定要让它们陷入无尽又绝望等待中。
有点残忍。
“不只是狗,人也会生病的。”蒋巽鹄低声喃喃道。
虽然两个人的距离很近,但许绒萤的思绪已经沉浸在了上周去狗咖的美好回忆中,并没有听清。
男人沉默着没有再说话,一时间只能听见二人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过道的顶灯似是故障,失了灵,走廊一片昏暗。
唯有日光顺着一扇小小的方窗斜洒进来,明黄的光线割开了阴影,割开了原本一同站在阴影中的两人。
“叮!”
电梯门缓缓打开,许绒荧抬脚走进电梯。
电梯内外,两人泾渭分明,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许绒萤站在敞亮的电梯里,抬头看他,隐在阴影中的人沉默下来,看着她,黯淡灰暗得像是要和昏暗的过道融为一体。
电梯门缓缓合上。
许绒萤神情恍惚,她曾经也短暂地拥有过一只小狗,可是,它去世了。
每次她离开家的时候,它也是会摆出蒋巽鹄这样的表情,落寞悲伤却不会挽留。
看着逐渐残缺的人影,一股莫名的冲动涌到了喉口,“蒋巽鹄。”
她听见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