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还未入秋,天倒是转凉了起来。
村口小溪边三三两两蹲着妇女,她们拿着棒槌捶打着衣裳,大多穿起了长袖,怕打湿又挽起了袖口,凉风乘着溪流向下而来,让人时不时不禁打个寒颤。
模样瘦小的少女瑟缩着默默干着活,她还穿着短袖,却强忍着不敢表现,因为她的母亲就在边上,挺着大肚子,她要是敢多说句矫情话,打两下都算好的。
“你家夏花越来越水灵了,是不是该说亲事了啊?”一位中年妇女凑近孕妇小声说到,“我娘家有个远房小叔子,虽然穷点,但有吃有穿,要是能成,夏花嫁过去直接享福就好了,人模样也端正,家里就他一个,都是劳动力。”
“你娘家那是个什么地方?比我娘家还穷!能有啥好的,好的还不得你们先挑光了啊!呸!就是想骗我家夏花去给你小叔子当牛做马。”孕妇颇为泼辣,翻了个白眼直接大声嚷嚷出来。
妇女一听也急眼了:“卢细娣你这是什么意思!有个大队长亲戚就眼睛长天上了?那也跟你没关系,少在那装模作样的,我好心给你家姑娘介绍人,你不满意那就算了,用得着这样吗?!”
“谁知道你怀的什么心。”
卢细娣挺了挺肚子,没呛声走远了一些。
虽然她确实时常在村里狐假虎威耍风头,但自从怀孕后很少这样,要是这婆娘发疯把她肚子里的儿子吓个好歹可咋办,还是先忍忍。
旁边有两名妇女见卢细娣不吱声以为是心虚了,纷纷走过来。
“翠娥说的没错,你要不乐意回绝了就是,真以为我们不知道你的心思啊。”
“就是,也不瞅瞅自己什么条件呢,还想找城里人,夏花那丫头两把骨头没胸没屁股的谁看得上,我上回去县城,人家城里姑娘个个白白嫩嫩水灵的很,要我说城里小伙子还能眼瞎了不成?”
这是位战斗力极高的妇女,直接把卢细娣轰炸得脸涨红,却又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她确实是怀着这样的心思,村里哪个同龄姑娘有她家夏花长得好,只是瘦了点罢了,要是夏花她奶愿意多拿些吃的也不至于这样,奈何他们老三家一家子的窝囊废。
且再说了,本来她家夏花才是那个福星,嫁个城里人怎么了!谁知道生孩子时这福星名头被大伯家的先一步抢占了,连名字也给取了。对方仗着自己生产队长身份,一大把年纪生孩子也不知道害臊!
说出去女儿有个跟自己一般大的叔叔,她都嫌丢人。
卢细娣恨恨的想着,对比女儿,丝毫不觉得自己丰腴的下巴有何反差。
“洗好没?!赶紧回去做饭了,家里一大堆事等着忙,今天够干的了,别以为不用上工就偷懒。”卢细娣转头对着一直默默干活的少女说,“死丫头洗个衣服磨磨唧唧,还真让人说对了,没人看得上你!”
“诶——卢细娣,我只是说城里人,就事论事你可别乱说啊。”妇女又插了句嘴。
夏花这孩子还是挺好的,她原本也不是想针对夏花,而是那心比天高的夏花她妈卢细娣。
“你们才是乱说呢!”
卢细娣一秒都不想多待,说了几句馋虫又痒了,女儿也不管,转身就回去找食儿吃。
“夏花,婶儿不是说你呢,别往心里去啊。”见卢细娣走了,妇女赶紧上前小声道。
低头见那短袖中空荡荡的手臂,又劝慰到:“随便焯两下水得了,都是汗没啥脏东西,快回去穿衣裳。”
闻夏花点点头,刚刚从头到尾一句声也没出,她加快速度赶紧把衣服拧干水放到盆里。
妇女也没在意她的呆闷,说完便去干自己的活计。
在村子里这样性格的女孩并不少见,妇女习惯,也早已知晓原因,做不了什么,就只能说些好听的话。
很快闻夏花将衣服都清洗完毕,收尾的时候明显手速墨迹的一下,做好心理准备后,她路过妇女身后轻声的道了声谢。
“谢谢婶儿,我知道您没说我。”
说完也不等妇女回话,竹竿似的两条腿几乎要炫出风来跑回了家。
才进到家门口,便听见她母亲卢细娣那刻薄的嗓音。
“我不就是多吃了俩鸡蛋,怎么?怀了你们闻家的种还吃不得了至于那么说我吗?大伯家的那懒汉天天吃,奶都稀罕坏了还怕他吃少了!谁没个儿子!我看那闻扶星早晚成街溜子,啥也不是。”
突然后面声音轻了下来:“金文,还记得那大仙儿吗?我悄摸着找他算过了,肯定比当初算夏花的那个骗子厉害多了,这胎是个男娃娃,而且他保证要是……”
“吱呀——”
随着闻夏花的开门声,话戛然而止。
此时厨房内除了她的母亲卢细娣,还有父亲闻金文。
闻金文见闻夏花进来脸色不太自然,清了清嗓子道:“不知道出声啊?你妈饿了赶紧弄点吃的。”
他压根不在意家里粮食被吃了多少,总归是自家媳妇吃的,这么大一家子还没分家,不能吃亏了,至于后果,那也算不到他头上。
闻夏花没有反抗拒绝的权利,被骂了几句父母离开后,她将衣服晾在院子里,接着老老实实开始生火。
没错,闻家还没分家,闻夏花都得叫大长辈太爷太奶了,都七十来岁了,算是个大家族,太爷是退伍老兵,分量在整个下溪村都是顶顶的。
虽说没分家,但人口众多的原因,只是都住在一起,还有一块吃用,大家长只管着公账,其他一律不过问。
而太奶奶一共生了五个孩子,头两个龙凤胎,后面两子一女,最小的是女孩。
闻夏花家这一支排行老三,只生了她爹闻金文一个儿子。
龙凤胎的老大现在是村里大队长,老二嫁到了城里现在在供销社做售货员,老四在外头当兵,老五还未婚嫁,但也在城里做临时工,因此闻家并算不上多贫穷,可以说是有些底子的,而未分家的最大缘由也就是老五还没嫁人。
说来也怪,闻家不是早孕就是晚婚,特别的极端。
闻家没有重男轻女,这也是大长辈一直压着不肯分家的原因,他们希望自己的小女儿能风风光光的从自己家里嫁出去,然而因为他们一再纵容,将近四十的小女儿情路坎坷,至今还没结婚。
老大家又迟迟拖到卢细娣怀上头胎才有了后代,当时差点就出了人命,还专门去了省城的大医院才母子平安,待在家里的长辈不太多,但是年龄差距在那,大家都不免更宠爱老大家的独子。
不多久,水已经烧开。
闻夏花从柜子里摸出一枚鸡蛋打散在碗里,慢慢放入热水中一边搅拌,最后又伸出细瘦的手从上锁那格的缝隙里插进去,抠了一点白糖出来。
她不敢拿多。
这还是卢细娣教她的,每次两口子嘴馋了,便会让闻夏花做吃的,被发现了,就会把闻夏花推出来,又打又骂,让家里其他人不好再怪罪。
毕竟都知道这是谁要吃,又是进了谁的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