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说了,许安是个孤女,身世可怜。
她父母是南方来的,带着一对双胞胎女儿来这里做点小生意,也算是在村里安了家。
不过天意弄人,两个女儿两岁时父母出去进货的时候出了车祸,当场死亡。
两个女儿从此成了孤女,全靠村里人轮流喂养长大。
没想到她们的父母才走没几天,大家原本想着联系她们南方的亲戚,那段时间又是农忙,疏忽照顾这对孤女,双胞胎也不知道怎么就掉进村西头的水塘里,被发现时,姐姐许平淹死了,而妹妹许安逃过了阎王殿,救上来时还有气,发了好几天的烧,送到卫生院打了好几天吊针,等醒过来,脑子却烧坏了,成了傻子。
这事在当时还掀起了一阵封建迷信的舆论风波,说准是她们爹妈舍不得孩子要把两个孩子都带下去。
她家原先在村口盖了间平房,现在,只剩下许安还住在里头。
村里本来就小,铃铛磨磨蹭蹭故意走慢也看到了那颗三人合抱的槐树。
然后,她又想起了昨天晚上萍姨说“吊死在家门口的槐树上。”
明明是大白天,一股寒气突然从脚底板窜上来,让她不由得大了个喷嚏。
“槐,木也,从木,鬼声。”
铃铛奶奶也说不要太靠近槐树,她说槐树属阴,是木中之鬼,铃铛八字又弱,指不定哪天走到底下就被槐树上的小鬼给吊了魂去。
平常路过村口还好,没太注意这棵槐树,但这次一想到许安可能吊死在这槐树上,铃铛心里就止不住害怕起来。
她抬眼看向这棵槐树,才发觉它居然生发得这般茂密,弯曲的枝条几乎要汆到天上去,深绿的叶子下坠着一兜兜白花,将太阳光遮得干干净净。
连地上都是一片白,密密的花瓣落了满地,就像是……就像是铺了一地白布,连树都挂起缟素。
风起,吹开了铃铛额头的刘海。
铃铛觉得这风起的古怪,又说不出哪里古怪,只望着槐树的棚顶,循着哪根枝干有绳子勒出的痕迹。
她似乎已经在心里宣判了许安的死刑,于是看任何事,都是以‘许安吊死在槐树上’为前提。
走近了,铃铛偷眼朝许安家门口瞥,她家大门漆红,是前年村书记来给新换的大门,旧的那个是个木门,防不住人。
许安家大门敞开,里面安安静静的,看不见许安的影子,再往里看,堂屋门关得严严实实。
“人呢?”铃铛犯了难,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之际,身后突然响起声音。
“小铃铛,你找谁?”
“我找许……”
铃铛下意识回话,随即又觉得不对,这声音很陌生,村里绝没有她不认识的人,可这人却叫出了她的小名,甚至还亲昵加了个小字。
“回头看看呢。”那人似乎知道铃铛想的什么,又说道。
回头?回头就是那棵槐树,常坐在槐树底下的——
只有许安。
铃铛心头一惊,她不常见着许安,每次路过都是匆匆掠过,可铃铛却知道,许安一直在看她。
她走出槐树很远依旧能感受到那股视线,许安盯着她,也不说话,几乎要把她后背盯出了个洞。
所以,会是许安吗?
那个吊死在槐树底下的傻子许安?
铃铛心慌,手脚都僵硬起来,慢腾腾转身,余光瞥见大片的白。
再然后,入目是丝滑柔顺的黑。
槐树底下是个黑长直的白裙姑娘。
是许安!
铃铛几乎要捂住心口才能抑制住双手的颤抖,勉强镇定寒暄一声,舌尖都快打了结。
“你……你在这凉……凉快呢。”
心里死亡的人好端端站在眼前,铃铛却止不住的往她头顶看,那一块顶上一根粗壮枝干格外凸出,尾稍都往下坠,再看细处,一圈不算显眼的勒痕赫然显露出来。
“嗯,小铃铛,你来做什么?”许安脸上显出极温柔的笑来,又问起铃铛。
铃铛后背的冷汗愈发多,她控制不住的后退一步,不敢看许安。
听说疯傻是人上一世的孽要在这一世还。人死了,孽就没了,疯傻也跟着没了。
看许安说话的样子,哪里还有半点傻气,再看树枝上那圈勒痕,铃铛心里确定了,眼前这个是许安的鬼魂,她就是在这棵槐树上吊死的,所以鬼魂还在槐树底下。
人常说见鬼了见鬼了,都是发泄不满,可铃铛这回,是真见着鬼了。
她不敢再看许安,只眼睛垂下紧盯着自己的鞋尖,一叠声说:“我和你没愁没怨没恩没惠,我今天只是好奇才往里看不是来找你的,我是去找玉清才路过的我求求你,你放了我吧,许安我不禁吓哇你人都没了就别吓我行不行?你行行好放我走吧。”
一口气说完,连断句都来不及,槐树底下却没有半点动静。
铃铛心想,难道许安发慈悲,肯放过自己了?
她大着胆子一寸寸用目光摸过去,耳边却听见一串笑声。
许安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