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说。”
“老于他们都叫你公子,俺现在成你部下了,能不能也这样叫你?”
赵端不知,除去南诏,其余七国亦是这般,若在其主尚为公子之时跟随,是为肱骨心腹,即便是日后其成为世子甚至于国主,除去正式场合,皆无需改口,以此作亲疏之分别。赵端此举实则有僭越之嫌疑,可南诏不同中原,蒙溯同其部下又是不拘小节之人,自然不会在意。
只见顷刻间,众人齐笑出声来,赵端不明所以,以为惹了笑话。一时间手足无措,表情尴尬地杵在那儿。
蒙溯看到赵端黝黑的脸憋得发紫,便不再逗趣他了,解释道“你不是已经叫上了。”
赵端挠着头愣了会儿,突然想到什么似得猛一拍巴掌,随着众人笑开了。
楚王宫。
朝议结束后,一众官员聚在朝晖殿外的过道上似乎在言辞激烈的议论着什么。
“王爷偃旗息鼓还没两月呢!这又急着出兵讨伐南诏。”
“哎,多事之秋啊。”
“先不说这个,以王爷的性子,也不过早晚的事儿,我最看不惯的还是韩子晰那毛头小儿,不过是前些日子打了一场胜仗,嘿!有什么资格被拜为主帅?”
“嘘,你说这话当心点,免得落人把柄。”
“可不是?他现在啊,是世子殿下跟前的大红人儿,这不,殿下把十五万大军都交他手上了。”
“我说,大伙还是散了吧,如今他韩大将军我们可开罪不起。”
泰昌二十二年孟秋,楚国中领军韩子晰挂帅,率兵十五万远征南诏。
四十五日后,南诏,昆明。
“回禀大帅,楚军以至宁州。”
“竟比我预想的还快了些。”蒙溯想到韩子晰那张面无表情的冰块脸,嘴角不由一扬。
“公子,方才据探子来报,敌军将领韩子晰领兵五万借道蜀国。”一个身着夜行衣男子步履如飞地走进营帐,单膝跪地双手呈上传竹筒,鼻息略显粗重地禀道,“现已穿越凉山 ,横渡丽水,抵达鸡足山脚。”
“疯子!”蒙溯目光一沉。
古有栈道千里,通于蜀汉,是为蜀道。蜀道之险,世人皆知。而大小凉山更是陡峻挺拔,峰高谷深, 河流深切其间,以至于连蜀道都未能修及。退一万步说即算他们能侥幸出得凉山,接下去要面对的丽水为长江天堑,落差大,水流急,且礁石多,众多河段甚至连深谙水路的老摆渡人都过不了。此人不知作何想法,竟敢选这样一条道。
“拓跋皓,卫啸。”他抬眸,神色如常,语气冷静。
“末将在”二人抱拳出列。
“你们二人留守昆明城。”
“得令”
“于长风,魏岩涛你们二人速点兵五万随我增援龙首城。”
“得令”
五万大军,星月兼程,赶了两宿,于次日午时先楚军抵达南诏军事重邑——龙首城。
龙首城西靠苍山,东临洱海,可谓锁山控海、易守难攻,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
此时只见城门紧闭,戒备森严。守城主将曹复该是已得到消息,做好了死守北关屏藩的准备。
“开城门。”
想来守城的士卒已有看到,听得一声威武的吆喝声,城门大开,大军呈两列纵队飞驰而入。
“韩子晰行事古怪,凡事皆不按常理出牌,故而我此回也有所顾忌,就怕他跟我玩声东击西这一出,干脆分散了兵力,增调赫远来镇守龙首。但我终究还是低估了他。”蒙溯站在城门之上,举目远眺,百里内的景物一览无余。
“末将听闻,韩子晰虽是文官出身,无论是治军还是布兵都自有一套。此次更是有胆魄孤军入蜀,着实不可小觑。”曹复正色道。
“俺就不信了,一个病怏怏的书生能有多大的能耐,俺且先去会会他。”赵端抽出大砍刀忿忿不平得叫嚷道。
“倒是可行。”蒙溯颔首说道,“ 赵端,你现在就去楚军的营帐之外制造些动静,然后对他们放话,就说···”
楚军军营。
“禀主帅,营外有个黑面将军竟力大无比,一下砍折了我军哨岗。正叫嚣着:“龙首城有于将军坐镇,固若金汤。他还说还说让我们趁早卷铺盖走人。”
“不必理会。”韩子晰放下书,淡淡说道。
“是。”传令官箭步退出主帐,虽心下疑惑却也没多问。
“主帅,据我所知,南诏有四镇大将,为首的镇东将军于长风心思缜密,他同拓跋皓,一个善谋一个善断。其余二人以武力著称,卫啸箭术精妙,曹复枪法了得,再对下还有两张三吴魏岩涛六武都尉,但从未听闻有什么怪力将军一说。”同传令官一起进帐的彭恕思忖着说道。
“此人是谁并不重要。”韩子晰剑眉一蹙,沉思道,“难道说他没来?”
“主帅指的是蒙溯?”
韩子晰颔了颔首,再不做言语。
那日傍晚,冯衍所率领的另外十万楚军也已抵达昆明城,在距城门数十里开外安营扎寨。而那之后的数日间,双方僵持不下,却都是小打小闹,并未展开大规模作战,遭战火殃及的城池更是一切如常,着实令人称怪。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十月初,战线转移至南诏西北。
同月初十,两军约战龙首关外的西洱河河谷。
卯时,天蒙蒙亮,苍山山林依然沉寂在未散的雾气之中。“沙沙”。跫跫足音由远及近,打破了大理拂晓惯有的安谧。蒙溯被甲执锐同诸将登上敌台,向北瞭望,只见估摸百丈之外,尘土扬起,似有大军挺进。
“看来楚国那边生了些变故。”蒙溯似笑非笑地看着楚军动向,,“不过也是时候打上一仗了。”右手一挥,城头之上的传令兵见他手势,将一大一小两旗并立扬起,大旗为朱红色底绣着南诏图腾的军旗,小旗则为“于”字将旗,以示点兵出征。但见城下五万士兵,以两千人上下的“军”作单位迅速集结,全程只有密集而有序的脚步声,不闻人声。
与此同时,五万楚兵先行抵达河谷,在帅旗的指示下,大喝一声同时止步,步伐整齐,声响一致。他们身着玄色铠甲如同遍野松林,昂首挺立,严正以待。帅旗再挥,前排骑兵率先出动,风驰电掣般向左右散开,形成两翼。位于骑兵后方的步兵则跨着一致步伐,浩浩荡荡地向前推进。
敌台上的众人借助地势看的分明,楚军统共分为九个方阵,前三个方阵各自列为两个梯队,第一梯队为盾牌长矛兵,第二梯队为主力部队短刀步兵。位于中心方阵的中军人数相对较少,由清一色的强弓部队组成。左右两翼各成一个方阵列轻装骑兵,后三个方阵皆为重甲步兵。同时,大阵之中包容许多小阵,大队之中包容许多小队,看着像是经简化的八阵同鹤翼阵的结合体。
居中指挥的是主帅韩子晰,只见他骑马持枪,肩负背式白羽箭囊,上了弦的亮银长弓悬挂于箭囊之上,一身玄色大铠甲胄,同色的皱风与黄土一道在疾风中扬起。此时,他昂首眯起狭长的双目望向龙首关的主城门,意态间竟流露出一股与生俱来的王者之气,令人遍体生寒。
“方阵本应攻守兼备,然布阵之人杀心过重,以至此阵颇有些破釜沉舟的意味。前阵后阵不可转化,如要撤退,机动性差且不说,届时依靠中军同两翼的轻甲部队合力突围,伤亡必定惨重” 于长风从上俯视着阵法,右手掐指,似在推算什么,神情凝重。
“好一个“点到为止”。”蒙溯脸上浮起淡淡的讽笑,“说起来倒是个狠角色,他或许真有项籍之勇,只可惜我不是章邯,他景容泽也不是傀儡怀王。”
一直在侧认真听着二人对话的曹复,此刻的神情却与于长风截然相反,只见他目光炯炯,锋芒毕露,年轻的脸庞微微扬起,洋溢着昂扬的斗志。忽的他握紧了手中的长枪欠身抱拳,高声道:“公子,末将请战。”
“也算俺一个。”赵端急忙上前,学着曹复的样子抱拳说道。
“赫远,可否借你兵器一用?”蒙溯未给出答复,话锋一转,却落在了曹复所持的素缨乌金枪之上。
曹复虽不明所以,但仍郑重地奉上枪。
蒙溯双手接过,一手握把,一手在前握杆,枪尖朝下,呈拦拿枪法起势。突然,他前手指腹一松,后手手腕向左旋转,枪头稍侧间,闪过一道锋利的寒光,扎得人眼前一晃。他面上难掩惊艳的神色,目光一动,顺势就挽出了几个枪花试手,枪尖颤抖间强光四溢,冷厉地打在舞枪之人脸上,明暗不定。
扎、撩、拨、绞、挑一气呵成。最后他依靠腰、臂、腕齐发力,朝斜下方猛力一刺,众人只觉耳畔呜鸣,且久久不得散去。此时的蒙溯却无奈地摇了摇头,在后的左手松开枪把,右手半舞花,枪锋向上抢杆斜贴后背收枪,反手持过。
“我久未使枪,手生的很。”他叹了口气,看向曹复,“更糟糕的是这杆素缨乌金枪竟还认主人。”
“禀公子,此枪为祖传家宝,跟着家父东征西战近三十年,颇具灵性。”
“曹氏满门忠烈,当年,令尊忠义公曹章将军同你一众叔伯兄弟,皆为保南诏疆土战死沙场。到头来竟只留下了一脉骨血。”蒙溯一敛平日里吊儿郎当的神情,肃敬道,“若赫远你再出什么意外,我蒙氏愧对曹老将军先且不说,怕是日后也再无颜面对南诏百姓。”
“公子,末将若是贪生怕死,就不配做曹家子孙。”曹复单膝跪地,声音铿锵有力。
蒙溯看着眼前神态凛然的稚嫩面孔,欣慰地颔了颔首。
“曹复听命。”
“末将在”
“领五百精兵回城待命 。”
曹复惊愕的抬起头,正欲开口说些什么,话到嘴边,略有迟疑之后却转为坚定有力的一字,“是。”
“此番任镇东将军于长风为主将,忠义侯、镇北将军曹复为先锋官。扬武都尉魏岩涛,宣武都尉张兴,昭武都尉张达,演览赵端为裨将,随同出战。”
蒙溯扫过众人,见诸将脸上皆疑云满布。骤然,“唰”的一声将乌金枪横在胸前,启唇笑得慧黠,“对了,从现在起我就是曹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