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兄也不多说,你是明白好歹的。”
“是啊,即便不是尹锋,你们何尝给过我选择的余地。其实谁都一样,不是吗?”
“喻之!”
“兄长,我也乏了,先行告退。”
“恩”姜意之蹙了蹙眉,想是咽下了后话,转而温声言道“早些回去歇息,明日少不得你费心。”
“喻之明白”
门掩上,他沉默了许久,突然轻笑起来,“你我这样的出身,明白又能怎样。”
阴山之下,水草丰美,牛羊成群。鸳鸯泺的千顷碧波正吟唱着初夏的塞上。
食时,击鼓三声,忽闻一曲羌管骤起,高亢入云。云中城门应声缓缓闭合。
云中主祭剑台呈半敞开式,高约三四来丈。姜意之率先拾阶而上,身后的姜喻之身着华服,蔓延在她那牙白织锦右侧,缀满了上谷战国红的红莲绣纹正妖冶绽放,身后一袭朱红绯绫长拖缠着她的步子如业火般熊熊燃烧。
擂台设于祭剑台正下方,待宾客陆续入座,擂旗缓缓立起。
“承蒙诸位抬爱,云中祭武会得以历时一百三十二年,这无疑是我们姜家莫大的殊荣 。”
“想必大家也听说了,前几年,云中得了块铁料,质地坚硬,纯度极高非普通寒铁可比。”
众人闻言,议论纷纷。
姜意之笑了笑看向身旁之人,继续道,“云中举城耗费五年心力终将此铁煅造成利剑一柄,名曰炎天,届时炎天将会作为喻之嫁妆,赠与本届擂主。”
此话一出,底下彻底沸腾了。
“诸位静一静。”
众人闻言,停止了议论。
“首场入围之人,皆是天资卓绝的青年才俊,大家借此机会切磋武艺,望点到即止。”
“现在,经我宣布比擂开始。”
“第一回合,由崆峒王宣对阵青城陆遥。”
台上,你来我往,二人皆使出毕生所学。底下,叫好声不绝于耳。
“宝剑,美人。若有幸得之,此生何憾!”
“也不知是谁有这等福气?”
“来了这么多贵客,你们还指望什么?”
与擂台四下的沸反盈天相比,祭剑台两侧各设有十间厢房的东西过道,此刻却静得出奇。
“听说这回几家世子都在,相王爷,历王爷,哦——对——连恒王爷也来了。”
“相王历王倒不稀奇,恒王素来勤于政事,甚少露面——”
“你也不想想如今新皇是谁?恒王是不想闲也得闲喽”
“说来也是,武帝还是太子殿下的时候远不如相王恒王出挑,可此番登基以来,行事皆为雷霆手腕。”
“韬光养晦,后发制人。”
“诸位——”老者目光向上瞄了瞄,“望谨言慎行”,众人意识到不妥,纷纷噤声。
“东面顺数第三间厢房看到没,吴国世子就在里边。”消停了片刻,众人又找到了新的谈资。
“怎的他也是冲姜家女儿和炎天来的?”身旁有人附和道。
“谁说不是呢!虽说这位世子平日里神秘得紧,可但凡是个人就会被利益所驱使。”
“第一轮,路遥胜。”
“下一轮,嵩山金城对阵华山张登瑞”
“兄长莫非是心急了。”
姜意之状似无意地瞥了一眼东侧过道,正巧被姜喻之侧目窥到。
姜意之闻言回神,却也未恼,沉声道:“他们终究会出手的。”
“下一轮,巨鲨帮侯大力对阵铁剑门丰博为。”
“侯大力?连他都能入围?“
“是啊,且不说巨鲨帮绝非什么入流的帮派,单凭侯大力的人品武功就不能在应邀之列。”
众人说着,突然听得“轰”的一声,再放眼台上,只见张登瑞捂着胸口倒在擂台一侧。
“侯大力,你竟然使诈!”
“无耻小人。”
“”
“呦呵,被你们说中了,我侯大力啊,从来都不是什么君子。”
“废话少说,还有谁不服?上来耍耍。”
他扫了眼台下,只见一罩面男子立于人群之中,身量相对干瘪瘦小。
“你小子!”
“对!就你,带面具翻白眼的那个。”
话音未落,蒙溯一个纵跃,已于擂台中央落定。
“有两下子。”侯大力再次打量着眼前的蒙溯,不免心虚。
司仪见状,抬首请示上坐者,姜意之摆摆手,示意继续。
司仪会意,扬声问道:“请问阁下尊姓大名,出自何门何派。”
“无名无姓,亦无门无派。”
底下一片哗然。
侯大力暗笑了一声,不着招呼便抡刀而上。
“等等。”蒙溯喊道。
侯大力不由一个踉跄。
“怎么了你?”
“好汉,你这把砍刀少说也得有二百五十斤吧?”
“嘿,有眼力见儿。”
“那我不是亏大发了?”
她嘀咕着,一跃而下。
“谢了。”不过转眼的功夫,蒙溯不知从哪顺了柄剑回来,随手装模作样得比划了两下。
“现在可以开始了吧?”
“来!”
“等等。”
侯大力懒得理会,一刀劈来,却被蒙溯一个闪身轻易避开。他一击不中,反倒重心没踩稳,猛得栽倒在地。
“你又怎么了。”侯大力摔了个狗啃泥,气急咆哮道。
蒙溯摊了摊手,“我这不是怕你被绊到,刚寻思着把剑鞘挪个位,你就已经过来了。”
“得了,我先扶你起来。”
“哎哟。”只见侯大力又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孙子!你娘的一定是故意的!”
“对不住对不住,你还有你的刀实在是太沉了,我扶不起来啊。”
秦寒息薄唇一抿,随手将面前的酒盅斟满。
“不来了,不来了。”侯大力一把搡开她,径自起身掸了掸衣服,大骂晦气。
底下众人见状,叫好声不绝于耳。
蒙溯趁乱正欲下台。
“阁下请留步。”她闻声,不由暗翻一白眼。
转身,待见白衣男子已于对向立定,躬身一揖间,束带当风,“在下泰山许隶,还望赐教。”
“不得了,不得了,泰山派首徒要出手了。”
“许隶排位靠前,一身武艺那是不消说的,且看此人走得了几招了。”
蒙溯环顾四周,目光正对上姜喻之,两人均启唇一笑,各有深意。
“请”
方一交手,众人且看得蒙溯出招套路杂而无序,招数不分正邪,剑走偏锋,虽险而奇诡却也不算阴毒,每每出其不意令对手自乱阵脚。
他究竟师承何门何派?
“杏花经雨,峨眉!”
“瀚海长涛,昆仑。”
“九宫八卦,太乙?”
“——”
与西侧过道相比,此刻的东侧厢房则显得僻静得多。
谢允:“表兄可知他的来历?”
“天选十一,天青十九,天庚二十四。”
“这是——” “天纵三十六!”
阿史那戍冷嘴角一勾,“公孙珏。”
“竟会使如此多的天字剑法?难道说——他是公孙珏的传人?”
“那倒未必。”他居高台俯看,底下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此人重伤未愈还能有这般境界,先前恐在我之上。”
“我若败了,单就看他了。”目光所及正是东面顺数的第三间厢房···
“承让”
蒙溯话音刚落,阿史那戍冷已一跃至于其身前。
“阁下可愿与我一试高低?”蒙溯直视那人瞳孔中的冷戾,嘴角一勾没有作答。
“许隶也好,董烁也罢,皆不是泛泛之辈,阁下已连战五场,我若胜便也是胜之不武,既如此不妨让阁下五招?”
“呵,看来激将之法对我很是受用啊。”蒙溯心中暗道。
“不必。”蒙溯同阿史那起唇一笑,便自顾自地低头擦拭起剑身,“会是场恶战,辛苦了。”
阿史那戍冷在旁并不做催促,反倒颇有兴致地探究起少年的一举一动。忽见眼前寒光一凛,剑气涤荡,少年虽近在咫尺,却已看不清身形样貌。
“出招吧。”分明是玩世不恭的语气,却有一股肃杀之气直扑阿史那戍冷的面门而去。
“你真的很有意思。”
三十回合过后,二人仍不分胜负。
阿史那戍冷的武功原同他自己所言确不在蒙溯之上,但如今蒙溯的蒙溯体力大不如前,于打斗中显露疲态,逐渐呈被动局面。只见阿史那戍冷虚晃一招后飞身而去,秦寒息居高临下看得真切,这一剑足用了七八成功力。
生死一刹,他也不避对向暗中袭来的飞刺,将面前的酒盅一把掷出,径直朝向擂台方向,待收手,掌心已被飞刺斜切开两寸长的口子,一时间血肉模糊。
“无碍?”声音自相邻厢房传来。
“嗯。”
“如此舍命救他,功劳却要算在他人头上。”
此番擂台之上,正是境况逆转,阿史那戍冷手腕遭酒盅一击,不得不吃痛收招,几乎同时景容则自高阁跃下,于擂台中央落定,隔开了二人,挥剑挡下了后招。
“切磋而已,何必要人性命?”景容则声音低沉,此刻却含雷霆之势,震慑全场。
秦寒息收回目光,动作娴熟地将伤口简单处理了一下。“我的便宜从不是白得的。”
“原本我还有些疑虑,现在看来确是本尊无疑了。”声音由远及近直至身后。
“久违了,吴世子。”
这一番比试下来,蒙溯因受了些轻伤,夜里被安置在离药房较近的东厢暖阁。
天色灰黑,透过横斜的树影,恍惚看得雨打青砖,水雾白烟。
黑影渐近,蒙溯依旧抄录着心经,未曾抬头:“我的性命殿下就这般不看重?”
“那招虽狠,阿史那戍冷却并未真正起杀心。”面对质问,秦寒息冷静如常。
“这只是你的判断,不是吗?”她顿了顿,继续道,“那你有没有算到景容则会出手?”
秦寒息看着她,没作辩驳。
“是了,比起他人的性命你更看中自己的判断。”她回视着他,不辨神色。
“抱歉。”
眼中的诧异一闪而过, “算了。”她心中暗讥道,嘴角扬起的同时长眉一展,万千情绪了无痕迹,“这两字我便先收下了。”
秦寒息颔首,再不作停留,转身推门欲出。
“你的手怎么了?”
“没什么。”他不做停留,推门而出。
狰狞的切口贯穿掌心,可就是在疼的那一刹那,结痂。
“说出来,岂不更合你意?”她望着他的背影,怔怔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