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是借宿在此?”赵端恰好追上他们,方听着这一句,惊诧之余忙是喘匀气问道。
“不然呢?”蒙溯放眼四下,惟这一处尚能遮风挡雨,却见尹峰正若有所思地望向她,她方要问,又见尹峰笑着罢了罢手道,“你驰骋疆场多年,本就是从尸堆里爬出来的,确实不会忌惮这些。”
“···”此言一出,不光噎得蒙溯哭笑不得,连同四下里邪障鬼祟都驱散了不少,“倒没你说得那么吓人。”
众人闻言,笑在一处,独蒙溯一人心神不宁,至于她如何会到的此处?彼时的情景一闪而过,似梦非梦,真的很···
一重复一重的山岭,水雾蒸腾前路难辨,独她一人行走其中,方抬首屋宇忽现,同眼前的义庄···竟是一模一样!
“什么味啊···哟,这么多棺材···”赵端的话惊得她收回了神,登时一股霉败的恶臭冲鼻而来,低头看去,横七竖八的棺材于身前密密麻麻,布了整整三列。
“曾有汉人客居于此,这便是他们的祠堂。”不同于赵端的一惊一乍,蒙溯说这些话时面上已无波澜,额上却似乎渗出了些薄汗来,漆黑之下,众人只顾听她解释,却不知有没有人注意到···
“既是祠堂,怎得现下这般模样?”曹复打量着四下着实不解。
“荒弃了。”蒙溯伸出二指一下碾过棺盖,厚厚的积灰当即印出其指腹的轮廓来,她拍了拍手继而道,“这里人迹罕至,唯茶贩商队为采买便宜借道于此,期间若有人没熬过去,便会被带到此处···草草安置了。”
“听着怪可怜的,就没人再将他们领回去?”赵端问道,却见蒙溯摇了摇头,心下顿时生出了些悲凄来。也不怪,赵端是中原人,“落叶归根”于其而言根深蒂固。
“你们说这些棺材盖咋都没盖严实,莫非···”这头语气甫一放缓,又因着这话惊了起来,除去蒙溯外,其余三人皆循声垂目看去···
啼哭声中,成千上百只手自棺盖缝隙中摸索而出,她来不及做出反应,已被紧紧扼住了脖子,动弹不得,纠缠撕扯之下,窒息与死亡再一次地步步逼近···
“我们不想死在这···”
“公子,一定带我们回去···”
汗珠滴落在地,无声无息,而彼时,其余三人仍在探看,猛听得蒙溯于他们身后兀自开口——
“赵端,你同赫远去拾些柴来。”
“是,公子。”
三人反应如出一辙,只见曹复伸出的手微不可见地顿了顿,应得最是及时。
“诶,好···”
而于另一侧,赵端虽也应着,硕大的脑门却仍径直朝下探去···
“快走吧,赵大哥。”
赵端这头啥还没看着,却又为曹复的一嗓子给吓缩了回来,他忙拍了拍胸口,粗声囔囔道,“好的不学,跟着俺瞎咋呼啥?”
说罢,见曹复已出到屋外,他便又巴巴地跟了上去,神态瞬时可亲之极,“曹小弟,一会儿俺们就近处看看,你可万不能走远。”
“赫远明白···”
待二人声音渐远,蒙溯把玩着茅草的手不由惰了下来,“想说什么?”
她余光所朝向的不是旁人,正是那尹锋,她既独独留了他一人来,便是知他话要说,可那人倒好,将包裹一枕便躺了个平整,一派无事勿扰的意态。
“我做什么?”
似思索了片刻,他才颇是“赏脸”地问出这一句来,字里行间的揶揄,蒙溯假装不知,循他话茬便顺势道,“同我聊会儿?”
“殿下看着不似有这般闲情雅致之人?”嘴上虽是这般说着,尹锋却一点不客气,起身换了块地再复坐下,同蒙溯般随手捡了簇茅草把玩了起来。
“你可错了,我的那些名声多是他们替我挣的,论策谋,我不如长风,论治兵,我不如拓拔,论冲锋陷阵,我不如赫远,本就富贵散人一个···”蒙溯说得戏谑,却又不像是玩笑,又见她顿了一顿,转而才是正儿八经地自嘲道,“罢了,富贵同我也是不甚相干的。可现下却有秦寒息这般样样拔尖儿的人替我兜揽着,我又何乐而不为?”
“可你也留了个于长风。”
蒙溯笑着,未答。
“你这人虽惯爱玩笑,骨子里却是个极骄傲的,直到遇上了秦寒息···”他话说一半看向他出,整张脸便落在了阴影之下,嬉笑之态尽敛,“你太想在他面前证明自己,其实大可不必,左右不过尽人事与听天命···”
身份,立场,甚至于世人的偏见都如同荆棘一般钉入她的骨肉,可他却是那荆棘之上开出的花,是那方斑驳狼藉之下唯一的绮丽,她想要攀住他,哪怕鲜血淋漓。
“尽人事,听天命。”那日,他曾凝视着她如是说,“万事有我在。”
垂眸又复抬眸,当深幽的目光对上那道成谜的清澈,面前的尹峰也正是温柔赤诚,渐同秦寒息的面庞相交叠,“我们若不成事,还有我那师兄在,别太担心。”
“···”
他那师兄除去秦寒息,再还有谁?
推说来推说去,最后兜揽事的,左右不过秦寒息一人···
“嗤···”蒙溯笑出了声来,眉眼间的阴郁褪去不少。
待那二人归来,已过了子时。
“今日不用值夜,大家早些休息,赶明儿翻过这雁回山,便是掉马寨了。”
众人应下不多会儿,就有鼾声起,起落间,再无其他声响。
此时,四人四侧缩成小圈,就着茅草抵着棺材合衣半躺着,篝火哔啵,烧得不旺,忽见有人翻身,又听得些许响动,那人已起身去到了门外。
他们此行已至雁回高地,远处人家依稀可见,这便是入夜郎的第一寨——掉马。掉马寨依仗着地势险峻,本身并无稀奇,可这夜郎国同南诏曾有不少的过节···
拂袖声中,信鸽径直掠出,片刻就要匿于山岭,只那足上所缚之“公孙”二字徽印异常惹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