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担心。”他对琴酒点点头,“只是一个地雷——”
轰隆!
冲击波先于声响抵达。爆炸声几乎要震破鼓膜。直冲天际的雪花就是琴酒的视网膜最后捕捉到的场景,在这场声势浩大的爆炸中,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什么,就感觉到左膝一痛,在还没来得及绘制法阵的下一笔便单膝跪在雪地上。
远处传来树木倾倒的轰鸣,雪幕彼端隐约显现出一个轮廓。待沾染着血的雪全部落回地面,斯宾塞从一棵粗大的树干后走了出来。
马德拉曾向琴酒介绍过斯宾塞的职业经历:记者、私家侦探、牧师、防剿局特工。这很丰富,而如今他依然很丰富。这可能没什么大不了的。而如今他拒绝了交谈,只一味执行计划着什么,在被蠕虫入侵之后。
琴酒同样也是寡言的人,现如今朝闻道生死未卜,斯宾塞显然也不是可以商讨的对象——他的面色青灰,头上裹着一层又一层纱布,却仍在向外渗血。况且对方也不是本重历史的斯宾塞。
琴酒左手举着枪,右手不熟练地继续在雪地上刻画阵法,而斯宾塞只是恹恹看了他一眼,突然从雪地里长出的尖刺便贯穿了琴酒握着匕首的右手。他发出一声闷哼。
“我很抱歉,我很抱歉。”斯宾塞说,“我不想这样的……但我需要这么做,我脑子里的客人们等不及了……”
他站在雪地中央,朝闻道曾经站立的地方——那里现在仅剩下一滩血迹。矮个子男人的双脚稳稳地站立,手指却绞在一起,仿佛在编织一个不安分的巢。他向琴酒吐露着混乱的话语:
“巴尔多梅人*曾和我争论什么是真实,什么不真实。身体、司辰、灵魂、漫宿、伊苏。我提出,真实——”他的双手还在扭动着,“——只可接近,无法抵达。更加接近真实可能意味着到达更高的层次……但真实应当是唯一的,正如北行之人只会更接近斯瓦尔巴群岛,而远离古利德维肯……她不同意。但后来她就成为了巴尔多梅人……我的历史中找不到答案,所以客人们引领我来到了这里……,”
琴酒冷冷地看着他,斯宾塞毫不在意,他低着头喃喃自语,就好像在和地上的一滩血说话,“信使,信使。”他呼唤道,“你会留我一个人在这吗?让我继续向下?”
一股腥甜的血气直冲天际,伴随着斯宾塞怎么看怎么诡异的精神状态,琴酒只觉得答应朝闻道来剿灭蠕虫这件事真是前所未有的麻烦。
趁着斯宾塞还在说话的空隙,他举起枪,一把贯穿了对方的太阳穴。
“回神了,疯子。”显然普通的子弹对斯宾塞没什么作用,琴酒扯了扯嘴角,“你的信使早就被炸飞了。”
斯宾塞被子弹击中的瞬间身体晃动了两下,又很快站定。他的头死死向后仰着,等再抬起来的时候,面中多了一条黑色的线。
忽然间,他的脸以鼻梁中间向外劈了开来,两侧的半张脸扭曲生长着又重新化为两张新的,属于斯宾塞的脸,一张眼含泪水,一张顺着分开的脖子扭过头,死死盯向琴酒。
他的声音沙哑混乱,不像是人能发出来的:“信使不能活在历史中。”他的眼睛逐渐变成虫类复眼的模样,嘴巴化为口器:“你也不能!”
琴酒嗤笑一声并没有回答,他正想对着这恶心的虫子再来一枪,目光却定个在了雪地的某处。
另一个斯宾塞还在绝望的流着泪,“信使……信使……”他的呼唤彻底惹恼了蠕虫,如同他的半身一般都是蠕虫顶着那张属于斯宾塞,却疯狂让人掉san的脸呵斥道:“闭嘴!”
冽冽寒风中,唯有斯宾塞的啜泣。寄宿在他体内的蠕虫深吸口气,正想着解决掉琴酒,耳边却传来一道声音。
“你不太礼貌。”蠕虫听到有人说,“没人教过你人类的礼仪吗?”
关你什么事,蠕虫不屑地想到,却在这之后愣住了,面前的琴酒没有开口,斯宾塞还在哭,这是哪里来的声音?
就在这时,他的脚腕处传来一阵刺痛。斯宾塞的两个头齐齐低下去,代表蠕虫的那个表情简直目眦欲裂,“你——你——?!”
他甚至惊慌地想要做些什么,却发现准则的力量遭到了抑制。而身下攥住他脚腕的信使正在朝他笑——朝闻道的身体还没有完全长好,有机体在运作。它把他的□□编织在一起,从体内挤出炸弹的碎片。斯宾塞的身后有着蜿蜒的血路,看得出来朝闻道有避开斯宾塞的视野。
他的血灌满了地上的雪,像海葵蠕动似的向外流淌。朝闻道庆幸自己出发之前向自己的胃袋塞了更多食物,将它们变成新的肉、新鲜的皮肤。
最后的弹片旋转着退出他的心脏,无声地落在地上。
一个本该被炸到尸体都找不到的人,就这么出现在始作俑者身旁、斯宾塞的背后,朝闻道面白如纸,他一笑,显得越发的阴气森森,斯宾塞,又或者是蠕虫,仿佛被定格了一般,像是遇到了自己永远也解决不了都难题那样宕机了。
朝闻道感受着身下重组的身体,顺着斯宾塞僵直的身体慢慢攀附着站了起来,浑身上下只剩一件完好的外套搭在身上,开口说话的嗓音又低又凉:
“我让你失望了吗?斯宾塞?”朝闻道的声音简直是来索命的,“因为没有杀死我,你看起来似乎很害怕?”
这么说着,他还不忘朝琴酒递了个眼神,嘴上比划着口型:就是现在。
琴酒迅速将被贯穿的手掌从尖刺处拔出,混着鲜血在雪地画下最后一道刻痕,刃相引发的共鸣震裂了他的虎口,当法阵中心朝闻道的血肉被接纳后,整片林地为之一静,然后猛烈地开始摇晃。
树上的积雪被震动抖落,一时间仿佛又下起了漫天飞雪。琴酒单手支撑着流血的身体,在法阵完成的刹那,他的身体便无端崩裂了数道伤口,它们溃烂流血。
上校在悠久的过去中学到了有关于鲜血和伤口的刻骨故事。如今琴酒的身体伤口崩裂,他手中的刀剑嘶鸣声,正大声诉说着这个故事。
某种比枪火更锐利的气息撕裂了天穹。
一种让蠕虫为止颤抖,绝望,哀嚎的力量从天空中落下,琴酒身上的伤口流出了更多的血,他将匕首插入雪地,并未抬头直视,背脊却挺得笔直。
万物静谧之际,军靴踏在雪上的声音是那么明显。一道不容违抗的视线落在琴酒身上,却又很快移开。
拜请他的人都知道此神的尊名。
目盲之神
身负伤疤之神
不容违抗之神
“信使,信使。”他的声音似乎也能割裂皮肉,却也打破了死寂的氛围,“你把自己搞得如此狼狈啊。”
在场的人们从未有过如此清晰的认知。
【上校】降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