胥辛露出了震惊的表情,但还是乖乖从某个角落里找出了一本,递给了潭枫丹。
“那你慢慢看,我去做饭啦。”说着,胥辛走进了斜坡中间的厨房,为了防止油烟外溢,还贴心的关上了门。
潭枫丹抬头,神色复杂的看着厨房关上的门。她本以为胥辛只是找个借口骗她独处,没想到他是真的要做饭。她有点静不下心来看书,一个人坐在这个空旷的房间里,仿佛真的身处孤独冷寂的月球。
少年时代的胥辛在这个充满奇思妙想的房间里会想些什么呢?
前世,胥辛常住的几处房子,潭枫丹都去过,清一色如酒店般冷冰冰的商务风,每天定期上门的清洁工会把房间还原成样板间,冷冰冰且无趣。这么一对比,倒是有趣。
潭枫丹震惊于自己的想法,医院一次,这已经是第二次了,难道她竟然对胥辛产生了好奇?这可不太妙,果然还是要离他远一点。
胡思乱想中,厨房门再次打开了,胥辛招呼潭枫丹开饭了,并指着斜坡表面上一个坑坑洼洼的洞,示意她进来。这个入口隐藏的极深,斜坡表面上的洞又真真假假,如无人指引,怕是要费一番功夫才能找到,狡兔三窟,十分适合游击队藏身。
走进餐厅,另一头与厨房相连。整个房间矮而宽敞,外面的自然光照不进来,中央的照明灯又十分昏暗,仿佛置身于山洞里,气氛十分诡异。
潭枫丹硬着头皮在餐桌边坐下,胥辛从厨房里小心翼翼的端上一盘西红柿炒蛋,仿佛手上捧着什么稀世珍宝。西红柿炒蛋在灯光下看起来色泽艳丽,条块分泌,带着一股酸甜的番茄清香,吸引着她的味蕾。
迎着胥辛期待的目光,潭枫丹还是先咽了口饭,饭煮熟了,没有什么异物,看来可以放心吃了。
她又夹了一筷子番茄炒蛋,这一头是没抹匀的盐,那一边是没化开的番茄酱,重咸与齁甜在她的口腔里爆炸。
潭枫丹试着嚼一口就咽下去,包裹在柔软蛋花中嘎嘣脆的蛋壳,再度偷袭了她的牙齿。
忍不了,真的忍不了,西红柿炒蛋这种甜咸皆宜的国民家常菜,要做好吃不难,能做的这么难吃,怕也是需要天赋!
难怪胥辛如此热情,原来是让她来试毒。潭枫丹冲到厨房吐了出来,身后胥辛还在苦苦劝说:“刚才那一口是失误,我辛辛苦苦做的,你再尝一口嘛。”
潭枫丹黑着脸,手脚麻利的做完一道番茄炒蛋端上桌,还带着热腾腾的锅气。她挑衅道:“你自己试试想吃哪盘。”
胥辛正在皱着眉头努力与自己的“杰作”做斗争,他不服气的尝了一口。只是一口,味觉便给出了诚实的答案。
“你做菜水平好厉害啊!我还以为你只关心学习呢。”胥辛惊叹连连。
想到自己是为了眼前的始作俑者锤炼出如此厨艺,潭枫丹就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收获了白眼的胥辛讪讪道:“我是真心想请你尝尝我的厨艺的,我已经试了好几天了,没想到还是不行。”
“你学做菜干嘛?”潭枫丹还真有点好奇,前世胥辛也没有表现过对厨艺的兴趣,甚至对味道的评价也只有冷淡的“能吃。”和“呕……”
胥辛放下了筷子,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我想做给奶奶吃,让她放心,我已经长大了,以后不要再担心我,为了给我做饭自己出去买菜而遇到危险了。”
潭枫丹知道胥辛指的是奶奶为了给胥辛买菜倒在路边遇险的事情。但是这么感人至深的理由,从胥辛这种冷血疯子嘴里说出来,她怎么就感觉这么违和呢?而且你这治标不治本啊!再说咱有必要把这事的起因揽到自己身上吗?潭枫丹内心疯狂吐槽,但是好像哪一句都不适合说出口。
那厢,胥辛却仿佛是打开了话匣子:“我小的时候,父母事业刚上正轨,没时间照顾我,总是把我寄养在杨君泽家里。叔叔阿姨对我很好,可我总有寄人篱下的感觉。”
“奶奶身体不好,但还是主动提出从老家来照顾我,她一个大字不识的老太太,在村子里住了一辈子,硬是为我适应了城市生活。和奶奶生活在一起,我这才有家的感觉。奶奶对我的人生十分重要,如果她真的就这么离开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潭枫丹,我说想要感谢你,是真心的!”最后一句话,胥辛是看着潭枫丹的眼睛说的。
少年目光里满满的真诚,几乎要把潭枫丹整不会了。
“没什么,谁路过都会这么做的。”潭枫丹低下头咀嚼,避开少年灼灼目光。
“不!”胥辛猛地拍桌子,把潭枫丹吓了一跳。他整个人像是被愤怒的火焰灼烧般,表情变得扭曲起来:“我后来看了监控,奶奶是被逆行的摩托车吓到跌倒。她倒下后,摩托车就跑了。你是第6个经过的人,但前5个人都对她不闻不问。”
想到前世回忆里,容钰提到过高一上学期,胥辛曾几次休学,不知道去干什么。一个奇怪的想法突然钻进潭枫丹的脑子,她斟酌着说道:“如果,我是说如果,那天我没有出现在那里,也没有人帮助你奶奶,你会怎么做?”
胥辛面露疯狂的神色:“骑摩托车的那个已经在立案侦察了,其他不管不问的人,我大概会做点什么,让他们一辈子都寝食难安。”
“那现在呢?”
胥辛用沉默回答了。
这个疯子不会还是要去做点什么?潭枫丹心头一惊,转而想明白了另一个困扰她的问题。
在前世回忆里,为什么胥辛会因为他的一句话而放过杨君泽?潭枫丹并没有觉得自己苍白的回答听起来多么有说服力。
“他们真的会一辈子不安吗?”潭枫丹终于明白了那个时候胥辛的提问是对着谁。
所以哪怕只是自我安慰,他也愿意给潭枫丹这个“正义的路人”一个去拯救成功的机会,就好像他能拯救他的奶奶一样。
此刻胥辛就好像一只平素高傲的猫咪,向她露出了心里最柔软的地方。潭阿姨一时爱心过剩,还是忍不住劝小伙子走正道:“你听过'彭宇案'吗?”
“报警的时候,我要求也追究其他路人责任,警官给我科普过了。”胥辛的回答十分冷淡。
“那你就应该知道,很多人不是恐惧去做好事,而是害怕做好事会给自己带来承受不了的后果。这是整个社会道德滑坡的结果,并不应该归责于某几个具体的人。”
“你现在是在为那些冷血的人作辩护吗?”胥辛站了起来,凳脚在地板上滑出尖锐的声音。少年将近一米八的高大身影,颇具有威慑力。
潭枫丹倒是老神在在,经历过前世的相处,她算把胥辛的性格摸透了,身体上的威慑反应说明他已经内心动摇了。
她慢悠悠的举了个例子:“我看过这样一篇报道,一个57岁的中年男人跳河救下落水女子后,默默离开。接受采访时,他说的话让在场所有人都哭了。你知道他说了什么吗?”
“说了什么?”胥辛果然被这个故事吸引了。
“为了这一天,我已经在梦里重复了无数次了。10岁那年,我看着7岁的妹妹溺亡,无能为力,后来我无数次在梦里重复着去救她……”
“你是让我天天做好事去弥补吗?该弥补的是那些冷血的过客,不是我。如果是我在现场,哪怕不是我奶奶,我也会救人!”胥辛的语气很激动。
潭枫丹无语道:“大少爷,你含着金汤匙出生,衣食无忧,自然天不怕地不怕,做什么事都不用担心后果。但是有的人光是活着就很难了,他们昏昏碌碌的混过每一天,根本没有精力顾及周围。”
“你不能用自己的标准去要求别人,但是你可以努力做好自己,这样其他人听了你的故事,便也能生出一份向善的勇气。这样有勇气的人越来越多,也许关键时刻就会出现你所期望的热心肠。更何况,未来法律一定会增加“好人免责”条款,免除助人为乐者的后顾之忧,社会风气会越来越好。”
潭枫丹说的是实话,前世《民法典》出台后,增加了“好人免责”条款,第一百八十四条明确规定,因自愿实施紧急救助行为造成受助人损害的,救助人不承担民事责任。各级法院也在实践中运用该条款进行判决。当然,这是多年后才会发生的事情。
“每当你想批评别人的时候,要记住,这世上并不是所有人,都有你天生拥有的那些优势。”这句话来自于《了不起的盖茨比》,潭枫丹把它送给了胥辛。
但是这世上认为只有自己的痛苦才算痛苦的人可太多了,有权有钱的人更是如此,甚至他们还会垄断发声渠道,渲染放大自己的痛苦。
胥辛真的能和普通人共情吗?以潭枫丹对他的了解,她不太乐观。
“后来我找到了那天协助你的小情侣,我爸奖励了他们一人二十万,并且邀请他们去公司上班。”胥辛突然说道。
现在的二十万可以在A市最好的地段买套房了,再加上未来胥家的企鹅跳动公司将会发展成互联网巨头,这可是相当不错的结局,难得胥家做了件好事。
“那挺好啊!”潭枫丹顺嘴夸了一句。
胥辛的话却没完:“你说的事情,其实我也想过。我先是向我爸提议过,奶奶的命不止四十万,应该给他们四百万,甚至四千万。但是你知道我爸说什么吗?”
“他说什么?”这回轮到潭枫丹被吸引了。
“他说钱不是问题,但会增加不必要的风险。别有用心的人知道了,会觉得这是个生财的机会。”同样作为混迹社会多年的成年人,潭枫丹必须承认,胥辛爸爸的的考虑不无道理。
胥辛继续:“后来我又提议,请媒体宣传这件事情,给那些精致利己的人,一个狠狠的耳光,让他们知道自己都错过了什么。但我爸说,公司马上要去纳斯达克上市了,最近不能出现波澜和争议。”
“所以我爸,是不是和那些精致利己的人一样?”胥辛的眼睛里充满了迷惘。
潭枫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能避开锋芒打太极:“你爸是你爸,你是你,你做好自己就行了。”其实这话纯属站着说话不腰疼,有几个儿子能摆脱父亲的影响呢?她潭枫丹也无法保证自己不受原生家庭的影响。
但是这句正确的废话出乎意料给了胥辛正面激励,他的眼睛里又有了神采。
就在潭阿姨欣慰时,胥辛突然一开口又回到了起点:“我想做和我爸不一样的人,所以我一定会倾尽全力报答你的!潭枫丹同学,请你给我一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