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木子,你还想不想转正了?”黄教授咆哮道。
今天来的是律所的大客户,潭枫丹得到内线消息,在会议室门口提前蹲点,抱着黄教授的大腿嗷嗷不撒手,一把鼻涕一把泪全糊到了黄教授的丝袜上,如同发酵的白馒头一样的圆脸哭得通红,哭诉着王桂芝单枪匹马把她拉扯大的不容易。
巧的是,大客户是个和王桂芝境地相遇的单身女人,家里还有个差不多年纪的不争气的儿子,看着这浪子回头一幕,狠狠共情了,怜爱地捏了一把潭枫丹圆润松软的大脸,也劝道:“给孩子一个机会吧。”
谁是甲方谁是爹,黄教授只得捏着鼻子认了道德绑架,等事后查出来是谁把潭枫丹放进来的,满腔怒火洒到了何木子头上。
“没事,实习律师转正又不是她能决定的,我符合要求就能转,她要是不给老娘盖章,我就去投诉她。咱们是法学生,更要学会拿起法律武器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何木子被黄教授骂地狗血淋头,本来心情很糟糕,看到潭枫丹等在门外怯生生的样子,抱怨反而变成了安慰。
“接下来就要靠你自己了。”木子学姐原本是想开解潭枫丹的自责,却发现她又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了。
黄教授虽然松口了,但是她对论文要求严苛,而且离第二次答辩本就时间紧张的情况下,她还提出了额外的条件:潭枫丹必须白天来律所打杂整理卷宗贴发票。
如果是见到其他人这幅没出息的样子,何木子肯定是要翻白眼的,但是眼前的小胖子满脸担忧忐忑不安绞衣服的窝囊废样,却让何木子却联想到了小仓鼠焦虑搓手手。
窝囊废,但可爱捏。
何木子揉了揉潭枫丹肉嘟嘟的脸蛋,笑眯眯道:“别担心,姐姐会帮你的。”
已经给木子学姐添了这么多麻烦,怎么还能继续给她添乱呢?眼见她加班频率已经高到在办公室里准备了睡袋,能随时卧倒的程度了。
看着木子学姐的浓重的黑眼圈,潭枫丹习惯性地想拒绝,木子学姐却像早就知道了她要说什么似得,伸出食指封住了她的嘴唇,开玩笑道:“与其拒绝,你还不如想想以后怎么报答我,现在我的帮助是必不可少的。”
潭枫丹大力点头,在内心默默发誓,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偿还木子学姐今日的恩情。
在经历了困到手指差点被打孔机穿透、天天被黄教授喷唾沫星子洗脸、羞耻心都免疫掉、噩梦般地夜宿律所办公室一个月后,潭枫丹终于完成了她的毕业论文并成功通过了答辩,拿到了她奋斗了16年才得到的两张薄薄的纸--毕业证和学士学位。由于忙到饱一顿饥一顿,自然更没有时间催吐,虽然她的脸上挂着何木子同款黑眼圈,但是颓靡的状态反而一扫而空。
虽然嘴上说着“这事放在我身上,我可受不了。”只有当考验真正来临的那一刻,人会发现自己才是小宇宙里最坚韧的那根芦苇。
但是这种考验只有来自命运的不可抗力才有意义。
所以当黄教授摇着红酒杯让潭枫丹感谢她“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的磨砺时,潭枫丹只是腼腆地笑笑,既没有反驳也没有赞同。
黄教授团队代理的一起大案子胜诉了,她请团队所有人下馆子打牙祭,潭枫丹也忝列末席。也许是这一个月的表现证明了她也有潜力成为一款吃苦耐劳厚实抗操的优良牛马,为老板的豪宅添砖加瓦,黄教授起了把潭枫丹收入麾下的心思。
当然,在考过司法考试前,微薄的实习工资连租房都不够,没有家里补贴,在D市根本无法生存。当后世新闻还在惊叹“贷款上班”时,律师事务所早已领先国服N个版本。
虽然是上赶着被剥削,但其实也是一个不错的机会,古代学手艺,徒弟还要笑纳师傅。
黄教授给的工资是行业标准,她在D市资源丰富,平台也不错,潭枫丹能在团队里学到东西,黄教授收获廉价劳动力,是互利共赢的事情,而且等潭枫丹考过司法考试、熬完一年实习期后,不管是继续留在团队当授薪律师还是出去独立门户,都能无缝衔接,尽快度过新手律师的尴尬期。
这样的道路即使艰辛却牢靠,但潭枫丹的家境已经无法支撑这样的奢侈的成长了,王桂芝的手术费用还有一笔高达十万元的庞大缺口。
原本王桂芝卖完房子还有20万元的,但是为了陪潭枫丹备考,她一年没有工作,两人坐吃山空,存款没剩多少,王桂芝又不愿再回诊所,后面找得工作也不理想,加上潭枫丹填不饱的胃口,也没存下多少钱。
难道这是报应吗?想起那些在暴食和催吐的循环往复中被浪费的食物,潭枫丹感觉碗里盛放的是王桂芝的血肉,即使饥饿感刺激胃酸翻滚,也恶心地无法下咽。
没有时间自怨自艾了,她决不能在这种时候倒下。潭枫丹咬咬牙吞了下去,在晚宴结束前,以要照顾妈妈为由,正式拒绝了黄教授。
“你会后悔的,你以后不会获得更好的机会。”黄教授以为她嫌工资低。
潭枫丹苦笑,她现在已经开始后悔了,但别无他法。
分别前,木子学姐在老板面前贴脸跳大,她拍了拍潭枫丹的肩膀说道:“你其实是很有能力的人,只是缺了点信心,相信自己,你以后一定会走出一条璀璨的道路。”
A市,某医院。
由于王桂芝的医保在A市,多少还是在医疗系统有些熟人,能找个靠谱的主刀医生,A市医疗条件也不错,潭枫丹拿到毕业证后,两人干脆回A市办理了住院。
“不治了,就算手术成功也会有并发症的,活不过五年的,没必要折腾。”王桂芝躺在病床上,神色淡漠。她自己是医生,早就看惯了生死。
潭枫丹停下手中的刀,她的手很笨拙,一个漂亮的大苹果削完皮,变得坑坑洼洼没剩多少了。
她本来不想哭的,想像个可靠的大人一样,说服妈妈吗重拾信心,可是她做不到,眼泪抑制不住地掉落在奇形怪状的苹果上,她慌忙擦掉咸涩的泪水,递给王桂芝,又像个做错了事求原谅的孩子般,哽咽着抽抽搭搭乞求着:“我不能没有妈妈,妈妈,不要留下我一个人,我……好害怕,妈妈……可不可以,为了我,活下去。”
王桂芝长叹了一口气,她还不到五十岁,谁会甘心这么早就走呢?可是她自己短时间都搞不到十万块,更何况潭枫丹这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呢?她不想在女儿人生刚刚起步的阶段就留下一笔庞大的债务,这孩子原本心性就弱,没有父母扶持,该如何度过这个坎坷的人生呢?
当年下嫁潭镜磨和家里人闹翻了,这些年频繁换工作换地方又和亲朋好友断了联系,怎么好意思厚着脸皮去借钱?她王桂芝心高气傲要强了一辈子,人生怎么就走到这步田地了呢?想到这里,王桂芝不禁悲从中来,和潭枫丹抱头痛哭起来。
哭完了,问题还是要解决,潭枫丹擦干眼泪,坐上了通往爸爸新家的公交车。
这是她第一次去,但是问路的时候听说了,潭镜磨的大平层在A市郊区,这片房子主打一个又大又贵,住户非富即贵,他又是院长,借个十万块应该不算难事吧?
此前,无论潭枫丹愿不愿意,逢年过节,王桂芝都会摁着她给潭镜磨打电话问好。两人装模作样客套两句,旁若无人地演绎着父慈女孝的场面,潭镜磨还常喊她回来看看,有事别忘了爸爸,他永远是她的爸爸云云,打完电话还会给她发个一两百块的小红包。
潭枫丹从前只觉得虚伪,现在倒是非常庆幸王桂芝的远见,虽然这并非妈妈的原意。
分手的时候都如此决绝,如今又怎么会让他看笑话,所以潭枫丹此行是瞒着王桂芝去的,她如同抱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即将溺毙之人,在公交车上,脑海里一遍又一遍模拟着感人至深的说辞,希望能打动潭镜磨,伸出援手。
推开门,一尘不染的实木地板,让潭枫丹拎着的一袋寒酸水果和打折牛奶都不知道往哪处放。
“回来自己家,还带什么东西?”潭镜磨胖了一些,地中海也后移了一些,但他如同回忆里自然地接过她手上东西的动作,熟稔的姿态让潭枫丹感到十分亲切。
没准能行!潭枫丹暗想,心里对潭镜磨多了几分好感,为之前对爸爸的误解感到了一丝歉意。
两人坐在潭镜磨真皮沙发上寒暄,潭镜磨向她一一吹嘘,客厅里的家具都是从国外定制回来的,光一个摆件就要几万块,潭枫丹更是放下心来,觉得十万块应该稳了,大不了借款利息写高点。
潭枫丹是来借钱的。虽然在她心目中道德的天平上,潭镜磨对王桂芝是有亏欠的,但那是这两人的事,既然王桂芝不想行使这个追索权,潭枫丹也不好越俎代庖。可是她实在找不着别的人借钱了,所以她想以自己的名义向潭镜磨借钱,她会约定比银行定期存款利率高的利息,肯定不会让潭镜磨吃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