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下原来是不止我们这几户人家的。”叶阿婆回忆道,目光看向头顶的石榴树,几缕阳光透过枝叶落在她的脸上,像多年前的那一天一样:
“直到七年前,还有三十户人家。那年中秋,叶四他爹从临州城赶回家……”
橙色的石榴果在枝头轻轻摇晃,几乎和太阳模糊地融为一体。四人跟着叶阿婆的声音回到了那一天。
正值中秋,天气晴朗。
每每逢年过节,总是叶四父子最忙的时候,临州城里鲜羊奶总是卖得最好,供不应求。父子俩寅时就得从家里出发,架着驴车带着鲜羊奶,穿过松台山几十里的崎岖山路到临州城,忙到酉时或者更晚才能到家。
几十年如一日,不论冬夏。
这一天,叶阿婆如往年一般,早早起床开始做菜。在门口放了长桌,放上热气腾腾的隆重菜式,然后烧香点烛,敬神问宗。
早上供炒菜,晚上就供父子俩买回来的月饼还有其他糕点。
盯着供桌,等着香快燃尽时,她拿出一条火红的炮竹,将灰色的引线往外抽出一截,放在香头点燃再扔出去。炮竹噼里啪啦炸开,这代表老祖宗们已经吃了早饭。
这年中秋生意格外好,父子俩申时就回来了。比以往早了一两个时辰。
叶阿婆问起,叶四笑道:“娘,你今早都追到山上了,我和爹还不得快点?”
“你说什么?”对于儿子的话,叶阿婆有些疑惑。
叶四也不解道:“今早不是你在松台山那条小路上叫爹的名字嘛?你的声音,我和爹听得清清楚楚。”
听他这么说,叶阿婆道:“你们怕不是听错了吧,我今天一直在家里,太忙了没去山上。”
可叶四爹却一再坚持是叶阿婆叫他,叶阿婆只当是两父子合起伙来开她玩笑,也就没放在心上。
谁知当夜丑时,叶阿婆躺在床上,竟然在房间外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只是那道声音温柔些,像是蛊惑一般,叫着叶四爹的名字。
她惊起一身冷汗,身边的叶四爹像是着魔一般下床,开门走了出去。
“孩子爹!你去哪里?”她披衣起床跟出去,看到此生难忘的场面。
一条两米多高,身如水桶粗的黑色巨蛇盘踞在院中。她全身是光滑的硬鳞,在月色下反射出冷白的光。而那巨蛇的头上竟然长着一张美艳的女人脸!
她睁着猩红的竖瞳,温柔地叫着叶四爹的名字,待人走到她跟前,她突然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将他吞没!
连骨头都没剩下!
“我以为她也会杀了我和叶四,谁想她转身走了。”叶阿婆声音听着苍老不少,“后来,这里接二连三出现了同样的事,我才明白,她只吃应了唤名的人。再后来,很多人就搬去了其他地方。这里才成了你们现在看到的模样。”
“怪不得这里空房子那么多。”洛晏道。
“那……你们请过请修士来看看吗?”
叶阿婆沉默不语,叶四却生起气来,“小洛姑娘,别提什么修士了!都是骗钱的,当年我们请了十几个修士,他们见着蛇妖跑得比谁都快,全无济于事!”
“想来,什么修士都没用!我们还是靠自己多加防范,这几年渐渐好了,没再有人被蛇妖欺骗。”叶四愤愤不平。
洛晏手放在鼻子掩饰着轻轻咳了一下,莫名觉得叶四是在骂陆十六和姜寂洲……
果然陆十六已经羞愧地低下头,脸红到耳根。
反观姜寂洲,他倒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低头沉思。
听完故事,洛晏心里莫名涌上一阵恐惧感,她碰上的不是一般的蛇妖。她觉得自己倒霉极了,这就算了,还总让姜寂洲跟着倒霉,几次了都跟生死有关。
她也默默低下头,方才她差点又要哭了,她很不喜欢这样的感觉,可是忍不住。眼睛外就像放着洋葱罩,谁戳一下她感到委屈恐惧,洋葱罩就会打开熏得她流泪。
可是姜寂洲却笑道:“哭什么?小小一条蛇还能要你的命?”
言下之意,这蛇不自量力!
有实力的大佬,就是这么轻拿轻放吧。
“依照您的描述,我觉得那蛇妖大概是应声人面蛇,又称叫蛇。只有它是以这样的方式标记、狩猎。”姜寂洲睫羽掀起,看着几人缓缓道,“要灭它,还是有办法的。”
“可以取枫木枝条一截,木盒一个,蜈蚣一只,绣花针一枚,引子血一滴……”说到这里他目光落在洛晏身上,“引子血要用你的,因为你是它今夜要吃的人。”
方法是迂回了些,但如今在用不了灵力的情况下,这是最好的办法。
姜寂洲语气平铺直叙,好似意识不到这句话有多吓人。
洛晏:“……好。”
他最后道:“今夜从不能点灯,天一黑大家就待在屋里,除了我和她,你们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可以出来。”
原以为是普通的蛇妖,用点雄黄烈酒就能防,他没怎么在意。
少年说完这句,他笑道:“不必过分紧张,你们就当是做了个噩梦,醒来就好了。”
“小姜,你怎么会这么懂这个?”叶四好奇,姜寂洲的话听起来很专业,莫名让人信服。
几人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只是平和道:“我也是个修士,略懂。”
他语气坦然,丝毫没受方才叶四的话所影响而刻意隐瞒。
就在这时,一只信灵飞到了五人面前,这信灵是只霁青扇尾小金鱼,它停在陆十六面前,在空中翻了个身,看起来活泼极了。
陆十六惊喜道,“是五师兄!”
他伸出手轻轻点了点小金鱼的头,小金鱼就化成光点在空中汇成了一句话:
十六,收到你的信了,你们安全就好。我和赵姑娘,姚兄在临州城,临福客栈等你们!
三秒后,光点消散,不复存在。
“太好了,他们没,事!”陆十六眼睛再次亮起来,他灵力不够传信回去,还是用了洛晏手里,姜寂洲注了灵力的符纸才能支撑。
“谢谢,姜少侠!”他有些激动地道。
叶四和叶阿婆第一次见到仙门的东西,感到非常新奇,却也因此也更加相信姜寂洲的能力。
姜寂洲拍了拍陆十六的肩膀,低头跟他说了几句话。
刚说完他起身看着洛晏,语气无比轻松地道:“走吧,你得去抓一只蜈蚣。”
“……嗯?!”
*
细雨中的临州城,青瓦白墙环着长雾,清澈的青莲河将临州城分成两半,风景略有不同。
城内处处可见的白色石桥连接两边河岸,河中有数条乌篷船,船夫摇桨,载着游河观雨的客人。
河道东岸,柳树茂盛,有一间最热闹的客栈:临福客栈。
临福客栈一楼,人来人往,年轻细瘦的小二手里提着茶壶,穿梭在人群里为客人沏茶倒水。
突然角落的桌前,一个蓝衣少年招了招手,小二当即走过去。
只见桌上三人,面貌不凡,一女两男,女子一身红衣似火,带着半截金色面具,面前放着一把黑鞘长刀,并不是吃食。
她双手环胸眉眼凌厉,看着左右两人,右边是个粉衣公子,披头散发,头上系着一条红色编织抹额。左边是个蓝衣公子,看起来正常平和多了。
瞧着气氛不对,小二给蓝衣公子续好了茶,立刻溜之大吉。三人都是带家伙的,他一个都惹不起。
赵子衿坐在桌前,看着面前两个人,眉头皱起,最后她忍不住道:“你们……能不能快些。”
吃个早点,两盘包子磨磨蹭蹭,不知道以为他们是吃满汉全席!昨夜他们还是没能抓到凶手,但可以确定的就是,他在临州城,他身上有一块被削了边的银色牌子。
昨天赵子衿研究了很久,才看出那块银条上的花纹是“幻梦草”,一种能使人短暂失去意识的药草。极其难得,能用得起的人更是少之又少。他们今日便要去打听幻梦草的出处,更重要的是暗中探访被种雪花印的人!
看看他们与林泽华有没有什么联系。
要不是黑雪鬼衣行踪难测,下手神不知鬼不觉,三人昨夜又一起暴露在强敌眼底。赵子衿觉得独行是不明智的决定,多一双眼睛多点保障。
不然,她才不想跟这两个磨磨蹭蹭的人一起。
姚镜双转头认真地看她,颔首道歉礼数齐全,说话字正腔圆,恨不得将每个字都单独一个个念出来:“赵姑娘,实在抱歉,姚某让你和贺兄久等了,实在有失礼数。”
他开口,赵子衿眼睛就眯了一下,姚某?
说着他放下筷子,“姚某吃好了,我们这就行动吧。”
贺长翊看着姚镜双盘子里才动了一半的包子,惊讶道:“姚兄!你……你真的饱了?可是……”
他话没说完,姚镜双伸出手掌阻止他的话,一副深山道人的做派,眉宇间全是郁色,“贺兄,姚某吃饭只是为了一品人间百味,并非是单纯的果腹。一口最珍贵,一口便足矣。”
贺长翊噎住,眼睫闪了几下,“……是吗……”
那昨晚几次跟他要饼,宵夜吃几顿的人是谁呢?
赵子衿都怔住了,昨天她在船上可是亲眼见证了姚镜双的饭量的,就是在晕船的情况下,他都得吃五大碗饭,还要加两三顿宵夜的。
现在吃了四个小笼包,饱了?
吃饭时自来熟得不行,哪是这副样子?好比李逵一夜成了关公,突然就知书达礼起来。可他的壳子还是李逵啊!
怎么一夜就转性了?
转性?这个词出现在她脑海里三次。
对啊,她拍了拍贺长翊的肩膀,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语气严肃。
昨夜那么混乱,不是没有可能。
少女温热的气息突然撒在耳际,贺长翊一时没反应过来,脸腾地红了起来,心脏猛跳。过了一会儿,他才问道:“你……方才说了什么?能再说一遍吗?”
赵子衿秀眉簇起:“……贺长翊!”
哎!这脑子里全是旖旎废料的男人!这副姿态像被她调戏了一般。
她叹了一口气,身后拍了拍自己的后颈,对贺长翊道:“看看他的。”
贺长翊:“你是怀疑……”
赵子衿点头。
贺长翊当即起身坐到了姚镜双身边,伸手就要扒拉他的衣领,姚镜双神色慌张起来,推着他的手阻止道:“贺兄!”
“姚兄,无意冒犯,我只是确认一件事。”
贺长翊手拽住他的后领,姚镜双嘴里哎呀不停,
“贺兄!贺兄!有辱斯文!”
下一刻,贺长翊拽开他的后领,看清时神色一滞,“……不是吧……”
赵子衿抬头看了过去,看清时背脊起了一层薄汗,“果然……”
姚镜双被两人的反应弄懵了一下,“两位,可是姚某的脖颈有什么不妥之处?”
赵子衿对上他的目光,面色凝重:“姚公子,你,被种雪花印了。”
千防万防,还是中招了!
姚镜双如遭雷击,长叹了一声,“姚某,大限将至?!”
赵子衿:“……”
“姚某恐怕无缘再与洛晏挚友相见,还请两位替我带句话给她,就说……”
跟念诗似的,赵子衿眉头发紧,真受不了这样的说话方式!
贺长翊捂住了他的嘴,“姚兄,还来得及。你的雪花印还是白色,别说丧气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