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夫人微笑,“岂敢说精通二字,不过心有所好罢了。开始只因深宫寂寞,无所消遣。先帝时,曾诏普莲法师座下高徒入宫讲法,我等宫人伴驾在侧,有幸聆听。这位高僧气度不凡,白皙都美,光是听他说话,便已妙不可言。而他讲法深入浅出,即便我这等资质粗陋之辈,也能通过他的言语,触碰到无上光华明澈世界。我便是那时喜欢上佛法,后来听闻,皇后也曾授业于他。”
百龄正自遐思,又听裴夫人道:“因他常在西山枫叶林中讲法,红叶蹁跹,宝相庄严,而今我竟不记得他真正法号,只记得世人皆称其为‘红叶僧’。”
这一日言笑晏晏,竟过得十分快,百龄与高宓将近日暮才告辞回家。
宝林见母亲与阿嫂对二女都十分喜爱欣赏,便笑对百龄高宓道:“我阿娘一心想要个你们这样娇美温柔的女孩儿,偏我猢狲投世,一身粗气,连我两个阿兄都比我斯文。这回请了你们来,算是暂圆我阿娘心意。”
罢了目裴夫人道:“阿娘,趁眼下人还没走,你且留住一个,拿我换了去罢!”
逗得众人俯仰大笑,百龄道:“如此我阿娘该欢喜了,自上回见过四娘,她便赞不绝口,说那等飒爽又贴心的女孩儿,简直强出我百倍,那时便恨不能将四娘换回去呢。”
高宓也道:“祖母常日说我呆傻的,比不得四娘伶俐,且把四娘给她送去,我就在这里,陪着伯母与我阿姊!”
她亲亲热热挽着了高五娘的手,百龄一时竟觉羡慕,想起远在博陵的泠音与阿兄,不觉走了片刻神。
回神时已出了裴宅,见高家姊妹挽手站在车旁,高五娘似挽着高宓袖子查看,竟有掩泪之姿,恍惚听她说:“父亲怎如此狠心...”高宓低声宽慰,百龄不欲听人隐私,便率先登车离去。
回家后往杨夫人处报归,见母亲难得静坐案前,垂首书写,走近一看,却是在抄经。
“阿娘怎也开始抄经了?”
杨夫人搁笔,揉着发酸的手腕,“过两日皇后忌日,我想起皇后曾赐我一部手抄《金刚经》,便想拿出来照着抄写一遍,好叫你阿耶进香时送到寺中,也算略尽一点哀思。皇后,真是好人呐。”
百龄低头见她面前一部碧纸金书,问:“皇后赐经,我怎从不知晓?”
杨夫人道:“那时你阿兄才三岁,你还不知在哪处撒野。天子初即位,你阿翁被天子自岭南召回长安,皇后便传我入宫一见,赐我这副手抄经卷,说万般苦厄,皆在度我,金刚不坏,终究般若。”
百龄不由垂眸细看,见上面字迹十分奇异秀妙,竟是前所未见。似篆非篆,既饶繁复之美,又有飘逸之感,一眼之下花木葳蕤,细看又如幻月舞鹤,顿时眼睛一亮。
“这样好字,阿娘竟从不叫我过目!”
杨夫人睨她,“如此珍贵之物,叫你过目那还了得,指不定就缠磨着要盘弄去,弄坏了可如何是好。”
果真知女莫若母,百龄虽觉悻悻,却当真生出据为己有之心,腻着杨夫人软磨硬泡,到底将此经套到了手中,喜滋滋抱在怀中回到住处,便迫不及待打开欣赏琢磨。
而此时甘露殿中,天子手展一方丝帕,帕上题有六行诗句:
邈邈八荒,茕茕日月。
心之所思,目之所逐。
胡立中宵?微君之故。
字体正与百龄所见如出一辙。
殿门紧闭,唯掖庭令徐衷一人躬身立在御前,良久才闻天子问:“那些人都说什么了?”
徐衷深吸一口气,斟酌着徐徐开口,“臣已尽数审问,无人供述皇后殿下...有背君之嫌...”他仰首望向天子,急切道:“单凭一丝帕,不足以为证,那两名典衣所言,未必属实,还请陛下...”
“够了!”天子冷冷喝止,“问不出就打,打不出就杀。你堂堂掖庭令,要朕教你怎么审人吗?”
徐衷密汗兜头,在天子冰冷的目光下跪拜而退。
待殿门重新阖上,天子切齿裂眦,将那条带着熟悉余香的丝帕攥在手心,森森咬出二字,“华藏!”
丝帕漏出一角,赫然绣着一枚红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