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文敏的担忧,只能说合理关心,叶青岚若知道了只会表示领情很感谢,但着实猜得与真实情况不沾边。
纵观放眼建派两千余年历史,七脉会武这等盛事也已举行二十届,也就各脉那些师长个个在弟子面前装正经,但凡他们肯实话实说,读作七脉会武又名约会良辰这种事早都能在年轻弟子间成为共识——试问门中内部消化成家的,谁从前没段青葱年少时趁着会武半夜跑出来与情人相会的回忆,不信就问问田不易,当年没约过苏茹才见了鬼。
这只是终成眷侣的,还没算曾经美好最后却没能走到一起的呢,只是估计没人有那么大胆子敢去八卦首座及长老,比如清冷凌厉的水月大师当年是否为某个风姿卓绝之人倾过心,后来又是怎么BE了封心绝爱,终变成今日灭绝师太般的人物……
话说回来,就算师长要脸绝口不提自己当年那些风流韵事,也不会耽误每一届总冒出些胆大的年轻人无师自通,夜深人静与人相约共赏平日难以见到的通天峰绝景——尽管这其中肯定不包括宋大仁和文敏,他俩实在太慢热内敛了,没人推一把只怕到下届七脉会武,他俩还能停留在只有眉来眼去的阶段……
至于某些叛逆激进分子,自然从来是走在不循规蹈矩路上的先锋模范,资历极浅但五毒俱全,自打上了通天峰几乎就没晚上老实睡过觉,自己资质平平不起眼连个上擂台名额都没捞到,却勾三搭四嚯嚯的全都是各脉首座心头肉,堪称青云门毒瘤,苍松的一级深恶痛绝对象。
叶青岚表示:没错,正是在下。
更过分的是,其中被她荼毒最深、拐带得心都飞了的,偏偏正是苍松道人极为看重、甚至是在不为人知深处夹杂了一丝上代恩怨遗留的复杂情感,他那有故人之姿的惊才绝艳小徒弟——然后就在苍松不知道的时候在他眼皮底下,让人给偷家了。
说实在的,苍松并不是要禁止林惊羽谈情说爱,可以说假如时机合适,徒弟又确实有心上人的话做师父的甚至乐意帮他一把,平日教林惊羽的也是无需藏锋看上就争,可能他自己内心某处仍藏着一丝至今难以平息的不忿,哪怕是如今田灵儿都长大成人,他却仍忘不掉百年前有个夜晚,大竹峰喜气洋洋彻夜燃起红烛,而白衣男子在远处黯然凝望的萧索身影……
……
——但是!那又不代表自己有默认什么阿猫阿狗都可以凑上来勾搭他们惊羽!万师兄当年喜欢的可是苏茹,是闻名青云的小竹峰双姝之一,资质容貌皆是顶尖引无数男弟子为之倾心,叶青岚算怎么回事,若非仗着入门前就与惊羽相识,此等平平无奇看不到潜力的弟子,根本都不配与他站在一起。
那日会武初赛,眼睁睁看着林惊羽当宝贝一样将叶青岚安置在擂台下第一排,苍松表面冷漠,实际心梗都要犯了。
上次逮到这女弟子私上龙首峰,那时他还没多想,结果这次就在他这师父鼻子底下手牵手了?!
尤其趁着林惊羽比试偷偷观察几番,那真是怎么看怎么不行,修道天赋不出众也就罢了,甚至连个女子该有的端庄模样都无,吊儿郎当嬉皮笑脸,还站没站相偷偷靠在师长坐的椅背上,真是没半分规矩……
要不是当着众弟子面不好发作,苍松都想掐人中: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分明方方面面都像极了万师兄,怎会唯独眼光如此之差!
这还不止,往后会武一日日推进,苍松自己都没料到他的不满还能再度叠加:林惊羽每一场比试他都亲自盯的,从第二日便发现小徒弟上台前略显失落,苍松眉一皱,忽然意识到是何处不对——那个女弟子,人呢?
三十二进十六、十六进八,叶青岚就跟人间蒸发了似的再没出现在林惊羽比试擂台之下,苍松眼睁睁看徒弟写在脸上的幽怨一天重过一天,心里痛斥叶青岚的词汇已经丰富到堪比百年前暗骂嫁给田不易的苏茹——辜负惊羽/万师兄的一片心意,她(们)怎么敢的啊?!
终在八进四这日,苍松的愤怒攀上顶峰:首先,被赛事安排让大师兄对战小师弟这种生生减他龙首峰一人的局面就令人恼火不已;其次,是林惊羽在对战齐昊时犯了执拗性子强行过度催动斩龙剑,因此牵扯前日比试落下的伤势使真气紊乱,当场吐血把齐昊都吓了一跳;
结局便是林惊羽遗憾止步八强,比赛一结束就让铁青着脸的苍松拎回去洋洋洒洒一顿痛批,大致意思分为三点:一、斥责其隐瞒暗伤与不知轻重;二、勒令对方卧床休养,禁止乱跑;三、叶青岚不是什么好东西,趁早断了吧。
第一第二点,林惊羽眼都不眨没半点异议,到第三点却腾地抬起头与苍松道人对视,坚定的目光让苍松一对上心里就咯噔,师徒多年他还能不了解吗,这根本是小兔崽子顶嘴的前摇:
“恕弟子难以从命,请师父责罚!”
苍松:“……”
罚你个头,说的好像自己真能没人味儿到让刚真气行岔吐过血的林惊羽再回龙首峰领十棍子杖责似的。
苍松深呼吸,强压着烦躁跟小孩讲道理:“她与你并非同路人,你天资过人前途无限,最晚百年之内必定进境上清,那叶青岚却至今连驱物都未领悟,若她就此停滞一生几十年匆匆而过阳寿用尽,到时你该当如何?”
寿数,这确实是一个无比现实的问题,甚至涉及了青云门权力更迭规律的核心——为何上代人至今只剩下掌门、六脉首座及几位长老加起来十余人,而门派拥有的上清修士数量,也刚好是这个数?
很简单,因为这批人里年龄最小也是三百岁往上,没能突破上清的,早都死绝了啊。
这十余人,哪个不是一路眼睁睁看无数同门先行离去,同入门的一群小弟子,只需几十年便天差地别,有人年轻如昔,有人芳容不再,甚至有人垂暮老矣,而再过个几十年,他们中大多数就会化作坟茔一座,给活着的人徒留感伤叹息,方知天道无情世事无常,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而以林惊羽数百年难一见之奇才,突破上清只能算他的下限绝非上限,百年都是说保守了怕他因此忘乎所以懈怠修行,其实苍松真正给林惊羽的预计是五十年内——参照物自不必说,懂的都懂。
也就是说,当青云门又一代传承更迭,林惊羽将成为德高望重的林长老,至于他那两个同村的儿时旧友,恐怕早就无声无息湮灭在了无情的时光洪流下。
这,便是苍松口中“非同路人”的根本含义,很残酷很现实,但就是要让林惊羽早早明白,那些人,根本不能陪他走得太远。
……
…………
他以为自己讲的够苦口婆心语重心长,然而话音刚落,耳边仍是传来林惊羽想也不想的反驳话语,蕴含着年轻人特有的朝气勃勃和一股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倔劲儿,斩钉截铁道:
“师父,从前刚入门时,您也是如此说过小凡与我无法长伴,要我莫要将旧时友谊看得过重以免将来遗憾,可才短短两年,小凡便一鸣惊人今非昔比,甚至进了七脉会武前四——那叶青岚岂不同样,您为何要早早断定她必会庸碌一生,而非某日脱胎换骨,一举名震青云?”
苍松:“…………”
要不是看在林惊羽衣襟上的血迹还没干透,他真想给这兔崽子一个大逼斗。
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讲什么?那张小凡先前谁都不放在眼里的无名小卒一个,突然倒反天罡甚至压过被冠以天才之名的林惊羽,你小子都感觉不到嫉妒吗,竟然还在那两眼发光夸他一鸣惊人、今非昔比?什么路人甲都踩到你头上了,你完全不焦虑的吗?!
迎着林惊羽亮晶晶的眼神,苍松忽然感到一阵发自内心的无力,啥都懒得说了,只剩摆摆袍袖转身离开弟子卧房,留下一个仿佛写着“孩子大了管不住了”的萧瑟背影。
……也幸亏他心累沮丧一去不复返,当天晚上没又心血来潮再回来看看养伤的小徒弟,否则定要让空无一人的房间气得须发直竖。
苍松向林惊羽讲的那三点,小孩不光死活不肯疏远叶青岚与他顶嘴,连另一项好好呆在房里养伤都是阳奉阴违,天色一暗就借着昏黑提起斩龙剑嗖地跑出去上人家女弟子舍馆找人,而且更加过分的是——林惊羽还原封不动将师父怎么教育他的话,全部转述给当事人了。
于是,星辰点点的夜幕之下,二人在青云六景“翠坪”的草地席地而坐,叶青岚上气不接下气的笑声响彻上空。
“哈哈哈哈——咳!”
她手里提着一个水袋,装的是那夜四人偷吃炸鸡时剩的酒,林惊羽讲述时全当乐子时不时抿一口,结果到后面就一时不慎把自己给呛住了,林惊羽只能帮她拍背,边拍边没好气翻个白眼:“这次小凡进了前四,我师父往后应是没借口不许我与他来往了,你呢,就不能在修炼上多下点功夫,早点掌握驱物吗——你怎么还笑!有什么好笑的!”
“噗噗,抱歉。”
叶青岚捂紧嘴巴,结果还是从指缝里漏出一阵滑稽的气音,只有两世记忆加身的自己才明白笑点在什么地方:
就是说,上辈子在现代的她也曾是这种家里严的设定来着,家长瞧不上她在学校的一切朋友,还偏激灌输那些人都是有所图才接近她的思想……没想到风水轮流转,这次轮到自己被人家的家长当成精神小妹了,妈的笑死!
“急什么啊。”她很不理解微微睁圆双眼,半是无奈回望林惊羽隐含不满的视线:“又不是我真的很差,明明是你们两个太奇葩,是不是忘了一点——咱几个至今入门才五年啊,放眼全青云门又有几个修道如此短时间能突破四层的?”
叶青岚哼声一笑,摇了摇手指:“你师父已经先入为主看不上我了,那么即便假如说没过几年我能够驱物——十年之内突入玉清四层,也算是个全青云前百分之十的上游了吧,你信不信就算如此,他该烦我还是烦我,到时依然能找出八百个理由叫你离我远点?”
林惊羽气不过当场反驳:“你胡说,师父怎会如此狭隘,你这分明是借口不愿潜心修行,小人之心度——”
虽然他意识到说错话及时住口,叶青岚却又不是聋子当即便眉毛一挑,冷笑一声:“哟呵,我小人是吧?那你怎不干脆乖乖听你师父的话,和我一刀两断老死不相往来——”
“叶青岚!”林惊羽勃然怒视,叶青岚却一点也没被吓到,有恃无恐是一方面,又实在是因为他生的太漂亮那张脸俊秀讨喜,就算是发怒也别有一番风情在其中,结果便是林惊羽发觉她毫无悔过意味反而还视线越发大胆放肆在他身上扫来扫去,顿时倍觉羞恼,同时又仿佛受了偌大委屈,眼眶都微红一圈狠狠瞪着她,忽然瞥到手里的酒袋,便咬牙一把夺下:“——这种话都能说出口,你到底有没有良心啊?!”
叶青岚:“……”
她诧异至极张了张嘴,不是,这怎么突然又炸毛了,论前后明明是他先骂她小人,自己还没怎样,这家伙反而先急了啊?
而且更惊悚的还在后面,她眼睁睁看着林惊羽气性上头燃着火苗的目光若有所思挪向那袋酒,心道不会吧,身体已然作出动作扑过去要夺回,伸长的胳膊却让反应更快的对方“啪”一下打掉,他左手将叶青岚手腕扣在草地上,右边光靠单手十分灵活“嘣”弹掉塞子,将瓶口抵在唇上一仰脖,咕咚咕咚连灌四五大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