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终于摆脱D的成绩单在肖楚面前晃了晃都没有用。
“不是最后一名又怎么样,你的成绩还是在给我们丢脸。”肖楚毫不客气,因为她这次又是班级第一。“有什么好得意的吗?”
Lucas耳朵嗡嗡的,“你怎么跟叔叔说一样的话,让我头疼。”
“难道我说错了?”肖楚从头到尾都没看他一眼,也没有吃Lucas为她剥好的葡萄果肉。
肖楚其实自立能力不差,这得益于传统亚洲家庭从小对女儿的严格要求。虽说不如十几岁就出来赚钱的新移民,但她也绝不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人。把自己喂饱、做点家务对她来说完全没问题。
然而,也许是家里条件太好,她的饮食习惯稍显挑剔,还带点餐桌洁癖。比如,她觉得葡萄皮涩,既不愿吐皮,又嫌麻烦不肯自己剥,只喜欢吃剥好皮的果肉。
连带着螃蟹和虾子的壳都需要剥好她才会吃。这还能用点工具轻松解决,但葡萄不同,薄薄的果皮只能用牙签轻轻刮开,再小心翼翼地挑下皮来。
久而久之,家里的保姆连陈茹都懒得伺候她。只是把葡萄对半切,摆在盘子里任由她挑着吃。再后来,肖楚干脆戒了葡萄。
直到Lucas来到这个家,他总是有耐心一颗颗地为她剥葡萄。
“小楚不吃?”一小碗翠绿葡萄肉被端到陈茹面前,Lucas站在一旁看着陈茹织一半的毛线块也不说怎么了,盘问下她才知道兄妹俩闹情绪了。
他有心修复暑假好不容易争取来的关系。Lucas本就不是一个作茧自缚的人,这次直接选择场外求助。
陈茹是传统的东方女人,钩的一手好毛线,之后在肖典威的支持下学了设计,曾经的洗衣房女店员变成了丈夫制衣公司的设计师。
虽是老夫少妻,但是跟这片土地所有亚裔夫妻一样,夫倡妇随。
陈茹轻捻着牙签在盘里挑拨,心中感叹肖齐葡萄剥得用心干净,每一颗都是完好的。
她没有马上吃,发而起身拉开抽屉拿出软尺,走到Lucas背后,“小齐,张开手臂。”
Lucas紧张而敏感地回头看了眼靠近的陈茹,很快又配和地张开手臂,任由陈茹量体。
“这个蓝色会不会太亮?要是不喜欢,阿姨给你换一个颜色。”
Lucas眼睛从陈茹身上离开,看向小桌台那个已经快有一臂长的“毛筒”。他想过这是工厂的新品,或是织给叔叔和小楚的,没想到这竟是为自己织的毛衣。
Lucas有些不好意思:“阿姨,你们给我买的衣服够多了……”
陈茹量得仔细,时不时将尺寸记在纸上:“不一样,手工织的毛衣跟机器织的成衣……肤感完全不一样。”她拍了拍孩子的手臂,“贴身一点会更暖。”
陈茹虽给儿子支了招,但怕女儿被欺负了不说,又找肖楚好好谈了一次。
“我没有讨厌他……但我也喜欢不起。”
“Lucas有些狡猾,我觉得不公平。”肖楚的声音有些愤愤不平,“他跟我一样不是吗?可他却可以被两边人喜欢……”
肖楚性子有些傲,做妈妈是知道的。
女儿虽有小姑娘脾气,却好在坦率,不会任由情绪一直无理取闹。
“小楚,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他在亚裔同学里不被接纳呢?”
陈茹只是给Lucas找个借口,但肖楚想了想,确实经常看到他混迹于各种黄头发红头发的人里面:“也许吧……可我还是不高兴。他总是一副轻松的样子,好像谁都会喜欢他。”
“你只是嫉妒……”陈茹想了想:“你还记得上次的信吗?”
陈茹将牡丹寄来的信全都给了女儿看,虽然对她们母子不公平,她有自己的私心。
肖楚低垂着点了点头,那是让人难过的东西。
“小楚,一个人的出生是无法选择的。你只是看到他的外貌,但并不知道他所经历的困难。爸爸妈妈从来不强求你要接纳喜欢小齐,但是你可以在不喜欢他之前,试着去了解他。如果你最后还是不能接纳他,保持距离就好了。”
肖楚想到那个晚上。
现在自己有妈妈抱着自己,可是Lucas呢?
他是不是每天夜里,做梦的时候才能见见牡丹阿姨呢?
“他很可怜。”
肖楚回身抱住妈妈,“他是个可怜的人。”
“不要同情他,他感受得到……”陈茹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尖:“你们之间确实有不同,但你们身上流着一样的血。都在异国他乡,我们应该相互依靠才是。”
“嗯……”
“而且我感觉,你挺喜欢他的。”
肖楚很是莫名,认真反驳:“妈,别乱说。”
表演的日子来得很快,芭蕾舞社团的演出是Open Day活动日室内表演的开场节目。
礼堂的灯光渐渐暗了下来,台上的芭蕾舞曲进入了第一乐章。
跟台上的纯白小天鹅们不一样,肖楚王颖她们三个舞社的新成员要在第二乐章穿插出演一段适合初学者的《帕基塔》。
后台,肖楚跟在王颖身后,等待出场的信号。
王颖把头偷偷探出后台的帘子,兴奋地推了推身后还在复习上身动作的肖楚:“我妈妈在那!”
“哪个?”王颖妈妈就站在观众席后方,驾着一台摄像机,十分显眼。
身后的两个女孩还在争分夺秒练习,王颖低声安慰肖楚:“不会跳错的……”
肖楚拽了拽自己蓬松的红色舞蹈服,手心的汗让她的掌心有些发凉。
她勉强笑了笑:“希望吧。”
对比中文学校一到公开活动就展示书画烹调作品,肖楚第一次上台做这样张扬的表演。
爸爸说上了中学就要尝试舞台表演、演讲等等需要抛头露脸的活动,女孩子也要锻炼胆子。可请假一个星期落下的练习让她对自己没有多少自信,只要自己有一点失误,那么到时候自己就会是台上三个人中最尴尬的那个人,也会让她们的表演失败。
好在这是父母第一次没有时间来看她的舞台表演,至少爸爸不会看到她可能出糗的瞬间。
肖楚不敢看台下几百号或坐着或站着的观众,她的视线刻意越过所有观众席,打算把王颖妈妈的摄像机当作唯一的观众。
然而,当她跟着王颖一蹦一跳地上了台,她依然能感觉到台下灼人的目光和细碎的讨论声。
她没由来地发慌,视线不受控地看向下方乌泱泱的人群。
耳边的音乐消失,身旁的伙伴也变得飘忽。
“小楚。”
混杂在音乐之中熟悉的语言和声音。
很轻,很近。
不是来自观众或同学的期待,而是某种让人安心的支持。
他逃课伪装成家长,就站在第一排边上一个不显眼的位置。
略微松垮的西装穿出了风流感。一丝不苟的发型,将平日额前碎发略微掩饰的深邃五官坦露出来,就像初见时,平添了几分高高在上生人勿近的坏。
他又是一手插兜,轻挥手里抓着的一束包装精美的白玫瑰,简单的绿叶搭配衬得干净而纯粹。
Lucas表情平静,薄唇习惯性地轻捻,露出薄情地笑,目光却专注得像冬日的阳光,透过空气轻轻落在她的身上。
肖楚闪躲地从他温柔的视线中离开不得不再次看向观众席,可此时心中的紧张慢慢褪去,眼角还浮现出了一点笑意。
表演结束时,观众的掌声热烈又持久。
肖楚重回台上谢幕时,他已经不在原来的位置。曲终,所有小天鹅们蜂拥涌入后台。
几个学姐着急忙慌凑过来打趣:“高中那边不是要上课吗?”
“Lucas好帅啊!”
“他有女朋友吗?”
肖楚只觉得脸都在烧,只见Lucas已经走进后台,带着那捧玫瑰。
他没有与率先迎上前的姑娘们过多寒暄,而是等到周围人散去,又在一旁等肖楚跟王颖的妈妈打完招呼才靠近她,把花递到她手上:“你今天很漂亮,演出很棒。”
肖楚接过鲜花,语气有些复杂:“十年级不是要上课吗?你不用特意跑过来替爸妈送花的。”
白玫瑰的颜色并不惹眼,香气也不浓,但是却跟肖楚身上的红裙一起,更衬得肖楚圆圆的脸蛋天真浪漫。
“这是我送的,花我自己的钱,借西装的时候自己去花店买的。”
“你偷溜出学校啦?”
“这次的事很重要,我可不能偷偷摸摸的。” Lucas轻轻笑了笑:“阿姨说这是你第一次上台表演,我当然不能缺席。就算你爸爸妈妈不在,也总得有人让你知道,你的努力不会被忽视。”
这一句平淡却温暖的话让肖楚的鼻子微微发酸,她无所谓戳穿Lucas蹩脚的伪装理由,把头埋在花后,轻声说了句:“谢谢。”
然而本来应该散去的姑娘却因故折返回来,看到这一幕“不合时宜”地打趣。
“他好爱你~”
“嫁给他吧!”
这话让他们俩都愣住了,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
肖楚握着那束白玫瑰,沉默地离开了后台。
Lucas大跨步追上前,两人并肩躲入羸弱昏黄的灯光。
被关注而别扭让肖楚突然想开口说出自己的心情:“其实你可以回家再送给我,她们又会拿我开玩笑。”
Lucas脚步一顿,本能地想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她。可是光洁的肩膀让他顿了下,反手弄乱了自己的头发。
“我原本也担心这个问题……但后来想了想,既然要支持你,就该让你们感受到,而不是偷偷摸摸的。至于其他人说什么,重要吗?”
肖楚抬头看着他,灯光洒在Lucas的侧脸上,他的眼神带着某种笃定:“你做的事情本就值得骄傲。”
他的眼神坚定且温柔,仿佛在告诉她,不需要讨好别人,做自己就好了。
而他,无论发生什么,都会在站在她的身边。
一瞬间,肖楚竟觉得Lucas有些不同了。
他更成熟,更在意她的体面。
在她的同学中,Lucas的低调和用心赢得了尊重,而她自己也因为Lucas的举动,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处境。
这一夜,肖楚在窗边发呆了很久,直到房内的玫瑰香气微微萦绕,她才低声对自己说:“像他那样……确实挺讨人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