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妹俩去那里只是露了个脸,跳了一支舞,拍了照,然后偷偷跑去看电影了,全然不顾白费了陈茹为了儿女初次尝试设计的礼服。
比起浮华绚烂的青春剧本,他们更珍惜剩下短暂的相处时间。
他们利用夏日,一起去海边冲浪游泳。
陈茹还带着他们去生意伙伴的牧场骑马度假,牧羊种地,体验一把大地主下的农民滋味。
而Lucas作为哥哥非常称职,没了繁重学业,没有忙碌的社工工作,不仅带着肖楚去游乐园,陪她体验各种看似危险的项目,还带她爬山半夜看星星。
肖典威夫妇耽于工作,Lucas一下子让肖楚体验了一把游玩的快乐。
他一点也不觉得照顾人麻烦,反而一有机会就翻看厚厚的旅游目录,在城市地图上画上一个个圆圈和叉。两人跟着肖典威夫妻俩出差的步伐,一路玩到底。
最后高中生肖楚还是最喜欢去游乐园,有时候一次玩不够,还到了下一个城市拉着Lucas还要去体验。
不管是佛罗里达的迪士尼,还是普通的小型城市游乐园,她都喜欢。
就算是这种女人和小孩喜欢的地方,Lucas也乐意陪她一起。
而肖典威也兑现了自己的承诺,帮助他的学业,至少 Lucas不用为昂贵的学费烦恼,劳有所得,付出的一切非常值得。
夏日的最后一站就是去大学报到。
陈茹给Lucas租了一个房子在大学附近,甚至想让当地自家洗衣店叫一个女工来帮他打扫卫生。
陈茹现在打心里把他当作自己的儿子一样照顾,可Lucas拒绝了。
他已经很幸运了,他终要离开这个家的。
4年的本科学习之后还要读医学院,之后又是住院医的培训,才能有机会通过考试成为一个执业医生。
他还要熬很长的时间,他还没有回报肖家的恩情,不应该理所当然地享受这些。
夫妇俩把两个孩子送到了学校附近的房子,按照计划他们有事需要先离开,留下肖楚在这里再玩几天才来接她一起回家。
临走前,肖典威叫上Lucas,卧室的房门关上,里面只有他们俩。
肖典威坐在桌边,沉默良久,他才缓缓招手,让肖齐到跟前来。
“你也已经成年了,以后你做错事再打你也不合适了。”
肖典威开口,声音低沉而有力。
Lucas明白他的意思。几年的习惯,他主动伸出了双手。
无论是手心,还是小腿,都是叔叔扳正了他本该错路的人生。
李航被打的时候还只是小孩子,可大了再也不见他的爸爸打他了。
而他现在还要靠责打来接受教育,他讨厌这种让人羞耻且疼痛的行为。
但是这确实让人刻骨铭心。
“最后一次打你了……以后做错了事,先从自己身上找理由,别叫外头的人欺负了你,丢了我们家的脸,给家里找麻烦。对别人也要有敬畏之心,以后出人头地了,别妄自尊大,失了前程。”
Lucas站得笔直,没有拒绝。
这次没有裁缝尺,没有竹仔支,而是肖楚在游乐园买的玩具。
可爱的布偶早已被她拔下,只剩下一根不软不硬的塑料棍。
棍子迅速触碰皮肉的声音比挥舞的破空声还瘆人,在掌心作响。
可他习惯了,肖典威也习惯了。
好在,手上火辣辣的疼再也不会有了。
“学费你不用担心。”肖典威擦擦手,将一次性的细棍丢进垃圾桶,“其他的,不会再给你任何帮助。你是个大人了,得靠自己。”
肖家已经将他平安的养育成人,剩下的就是帮助他独立地在这个社会上生存下去。
Lucas瞥见了父母的心,心里涌上一股复杂的情感。
即使以后终有一天要离开这个家,除了已经离开的母亲之外,他们仍然是他唯一的家人。
“我不求你报答我和你阿姨的养育之恩,”肖典威继续道,语气稍稍缓和了一些,“但以后如果小楚遇到什么困难,有求于你的时候,请你能尽自己所能能够去帮助她。”
一个请字,道尽肖典威作为父亲的偏爱和良苦用心。
Lucas低下头,就像第一次被打手心时一样,他将手握紧,指甲陷入发烫生疼的手心。
“就算叔叔不说,肖楚永远是我唯一最重要的妹妹。不管发生任何事情,都不会改变。”
肖典威看着这个白捡的儿子,沉默片刻,最终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神里察觉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行了。孩子,好好的。”
Lucas点头,开门随着叔叔离开书房。
刚出门,便看到肖楚站在门口,手里拿着围巾,表面有些兴奋,似乎在等着什么。
“这次好快!十个手板?”肖楚轻声问道。
Lucas笑了笑,“没数,不知道。”
“好在打的是手板,没带药箱……”肖楚咕囔着自言自语。
他伸手接过围巾,随手围在脖子上:“送我的?”
肖楚点点头道:“家里新开的纺织工坊做出来的,开学礼物。”
“很好看!谢谢你们。就是现在是夏天有点热,等冬天再戴。”
话虽这么说着,但是围巾却没有取下来。
肖楚踮起脚尖帮他把围巾拿下来叠好,黑溜溜的眼珠子透露着期待和羞涩,“这儿冬天是雨季,这个围巾不是很长,也不会很厚,我觉得很适合。”
“你选的?”
“……我跟妈妈一起选的。”
Lucas看了看蓝黑色的围巾,纯色,没有任何花纹,甚至没有商标。
但是摸起来光滑,十分轻薄。
可是他不知道的是,这是肖楚花了一个月才做出来的礼物。
不需要编制,工坊的师傅教她的。
用铺毛的方法,将质量极好的羊毛和真丝毡化在一起,再用植物染料染色而成。
制作不难,花了这么多时间只是因为她试了好多次才做出的这个颜色。
两人一起出了家门,看着父母乘坐的车子驶向远方,他们静静地看着车子离开。
慈母倚门情在现在虽然有所倒置,但是心情是一样的。
老父亲说,肖楚也要准备考大学了,让她提前体验一下大学的氛围,好有个憧憬。
走进校园,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青草和阳光的味道。
依山而建的校园,逐级而上,两人参观了富有欧洲建筑特色的校舍,在凶巴巴的熊雕像口中投放糖果,又乘坐专门往返与校内外的巴士欣赏沿路风景。
两个人漫无目的地走着,是他们余生回忆中最无忧无虑的时光。
最后他们爬上山坡的阶梯,在一片绿茵茵的斜坡操地上坐了下来。
即使是假期,下面还是有跳舞的学生,不远处坐着零星肤色不同的学生。
肖楚仰头看着蓝天,突然问道:“Lucas,以后你想做什么?”
Lucas愣了一下,笑着反问:“不是已经讨论完了嘛?医生和律师二选一,我选医生。”
“我不是问这个。”肖楚把头枕在膝盖上看向他,眼神里多了一丝认真。“我是问你自己真正想做什么,不是我爸爸或者丹丹阿姨期待你做的那些。”
Lucas沉默了一会儿,目光注视着远处的教学楼上,微微眯了眯眼。“还是做医生吧。”
“为什么?”肖楚追问。
他垂下眼帘,手指轻轻捏着草叶:“人都会经历生死……如果我是个医生,身边有人到了最关键的时刻,即使我无法拯救对方,但至少不会留下遗憾。”
肖楚看着他,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她低声问:“你对妈妈有遗憾吗?”
沉默了很久,他才艰难地开口:“有……但能怎么办呢?”
换做别人,可能会后悔离开了母亲出游,后悔没有早早赚钱治病,但他知道很多事情没有假如,他知道生活的残酷。
Lucas从来不会把妈妈的死当作是自己的责任,沉疴已久,他心里知道。
但是他也会觉得可惜,觉得难过。
他话里的苦涩让肖楚的心一下子揪紧了。
她低下头,轻轻地吸了口气,然后问道:“那学习很辛苦,你有遗憾吗?”
或许他就该像那时候躺在垃圾堆里一样,飞扬跋扈,或者课间偷偷看向窗外时他在球场上那样,自由快乐。
没有要求,不需要报答。
“没有。要不是叔叔阿姨,还有你,我今天根本不会有选择的机会。”Lucas回答得很果断,看着湛蓝清澈的天空,想到他和妈妈呆了十几年的地下室。
而今天的自由畅快,他只花了两年,就像是在嘲讽小时候的他们一样。
他转头认真地看着肖楚,就像宣誓一样,“我答应过叔叔,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把你放在第一位,好好照顾你。”
肖楚先是眼睑一热,接着泪水无声无息地滑落下来。
她用手臂抹了抹眼角,却还是忍不住抽噎了一声。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她只觉得很难过。
Lucas看着她的眼泪,眼神里带着抑制不住的情绪波动,也落了泪。
叔叔教育他,想要体面的生活就要忍常人不能忍的事情。
妈妈告诉他,要接受善意,心怀感激地回报。
阿姨是心怀愧疚地弥补自己,以慈悲心照顾自己。
只有肖楚的关心是没有理由的,甚至她一开始是不欢迎自己的。她熨帖地慢慢靠近自己,每次被打她都会在房间等自己,那个小药箱一直就放在她的房里。
当他觉得一切都很困难,让人焦躁的时候,她总会贴上来或好奇或探究或同情地关心他。
他习惯了她的存在,也习惯了把自己定位为她的依靠。
他可以毫无保留勇敢地对她好,对她无微不至地关心,因为她是“妹妹”。
他突然有些不舍,他就要离开小姑娘了。
伸手过去,摸了摸他这个乖巧姑娘的头,试探着问:“你不会把我忘了吧?对吧?”
肖楚泪眼婆娑,一脸懵:“啊?”
Lucas笑了笑:“叫声哥哥来听?”
肖楚知道为什么了,他分明就不是自己的哥哥。
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坐着。
Lucas不强求,把她揽到身上依靠,轻轻握住了肖楚的手。
草叶在风中微微摇曳,他们的心在这无声的时光里彼此靠近。
“一个人要照顾好自己,学费的事情不用担心,所以别太省。”
陈茹有很多交代,来来去去都是要吃好穿暖,有时间就回家看看。
Lucas点了点头,然后转头看向肖楚,眼神里满是温柔的关切。
“小楚,好好学习。要多认识一些朋友,要勇敢。”
肖楚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听他讲。
Lucas知道她一向不善言辞,便耐心地继续说:“如果想我了,就给我写信打电话,遇到委屈还要告诉我知道吗? ”
肖楚依然沉默,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他叹了口气,“好了,不要太勉强,我会经常写信给你的。”
登机的时刻越来越近,广播开始催促,Lucas终于收回手,看着他们从自己的人生中开始淡去。
此后每年的节日,肖楚都会收到一张明信片,搭配上总是简单的几句话。
但是肖楚从来没有给他打过电话,没有给他留过一个字。
直到她18岁成年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