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毕,她便往门边走去,不忘俯身捡起偏航的纸飞机,把它扔进纸篓。
“丹青……”
她没回头,抬手摆了摆:“谢谢你提醒我,你也忙,那我先回宿舍了。”
话是这么说,进了电梯,丹青的手指在半空悬停片刻,最后从底楼的按钮上方挪开,摁下地下二层。
黄小仙知道了肯定要骂她不先去睡觉。但在提醒丹青领取遗物的那一刻,小黄主任应该就知道她肯定不会直接回宿舍。
因为要储存的东西实在太多,从地下二层再往地底深处就都是档案室的仓库。
万幸的是,这里的系统已经全自动化,寄存和取东西大多数时候都不需要和人打交道。丹青刷了认证卡,通过指纹和虹膜认证,在自己有权限取用的寄存品清单最上方,找到了今天0时0分0秒自动录入的一行新记录。
她没细看物品详情,直接选择取件。
不远处立刻传来了机械运作的动静。丹青双手环抱胸前等待。她无目的地瞥了显示屏一眼,看到自己苍白的倒影,不禁愣了愣。
三年过去了,她除了头发长了一些、枪法变好许多,还有更多地方变了,山鸟见到现在的她,可能没法立刻认出来。
山鸟是丹青的上一任搭档,他们在一起行动了两年。三年前,他在任务中失踪。
失去音讯三年以上的调查员,特殊时间管理局一律归档为“退役”。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一种美化的修辞。
或许是几十秒,也可能是整整十分钟,漫长又短暂的等待过后,货物运送口打开,传送带摇摇晃晃地推出一个纸箱子。丹青的胃袋朝内凶狠地揪紧了。她冲上去抱起纸箱,等着下一个箱子出现,但是出乎意料,运送口缓慢地阖上了。
只有这一个。
丹青的心头竟然涌上一股无法解释的恐惧感。
仅有的储物纸箱子小得能够徒手抱起,完全不需要借推车。而且它很轻,比她预想得还要轻。
山鸟其人存在感极强,如果他混在人群里,远远地第一个被认出来的肯定就是他。但那样的家伙遗留下的所有竟然只够装下这么一个小箱子。
丹青在原地站了一会儿,默然转身。
她回到一楼,离开总部大楼,前往徒步十分钟距离外的调查员公寓楼。一路上她好像遇到了不止一个熟人,还和他们都说了几句,但具体说了什么她记不起来。
她能想的只有手里这个箱子,这个箱子里到底装了什么。
等到丹青终于站在自己公寓的餐桌边,看着暖白灯柱照射的纸箱,她竟然感觉自己此刻宛若手术台边上的外科医生。又或许是法医。
调查员搭档是一种奇妙的关系,密切到需要在关键时刻把生死托付给彼此,但同时依旧可以对搭档的过往一无所知。
丹青就完全不清楚山鸟成为调查员山鸟之前,有过怎样的人生。
因此,她用美工刀切割开的不止是封箱带,她要打开的是代号为山鸟的调查员本身。
箱子最上层是用透明袋仔细包好的衣物,不多,但颜色和质地熟悉,每件丹青好像都在山鸟身上见过。她将衣物袋放到一边,往箱子更深处看。
箱子一眼就能望到底。
一个苔绿色的咖啡杯,逾期未还的图书馆工具书(《简明民俗学词典》),撕了三分之一的方格便签本,半瓶撕掉标签的古龙水,还有一个面朝下摆放的相框。
丹青伸手摸了摸,确认箱子确实见底了。
山鸟的个人物品本来就不多,他是到哪就会在哪里买东西顺便打听消息的家伙。理所当然,那把丹青熟悉的贝|瑞|塔M9手|枪、满是他奇思妙想的皮面随身笔记本、柔软的羊皮手套……那些仿佛有山鸟烙印的东西,全都和他一起失踪了。
这箱“遗物”大概也不会给她带来什么与山鸟有关的新发现。丹青很快接受了这个事实,深吸一口气,她探手,拿起箱子里剩下的最后一样东西、那个相框。
说不定那是山鸟家人的照片。
丹青的猜想再一次落空了。
温暖的乳白色四四方方地框起一张合照,丹青和山鸟肩膀挨着肩膀站在一条老街上。她的头发才过肩膀,没有笑,但表情很松弛,头朝山鸟的方向微微偏过去;山鸟也是黑发,他比她再高半个头,衬衣的领子尖尖潦草地翻起来,眉眼弯弯的笑容同样散漫,一只手却很无措地搭在她肩膀上,似乎犹豫着这姿势是否太过亲密。
这也是她和山鸟唯一的一张合照。
山鸟长了一张极具迷惑性的英俊脸庞,转到F市管理局时就因为外貌过于出众引发了骚动。他有自恋的资本,也确实经常表现得非常臭屁,却异常讨厌镜头。
这张合照还是在一次调查过程中拍的,某个误认他们是新婚夫妻的潦倒摄影师坚持要给他们拍照,而两人需要从摄影师那里打开某条线索,于是山鸟勉为其难地和她站到了相机前。
摄影师把洗好的照片“送”给他们一人一张的时候,他也很随意地接过了,看都没看就夹进了笔记本内页,然后慷慨地支付了摄影和印刷费。随后,他自来熟地和对方攀谈起生意,往事件调查的方向诱导。
丹青没想到他不仅留着合照,还把它裱进了相框。
她已经记不清楚这张照片具体拍摄的日期,于是打开相框背板,想看看山鸟有没有在照片背面留下笔记。他对时间异常敏感,习惯性地会记录任何事发生的年月日乃至分秒。
然而照片背面没有日期,只有一行字:
——她应该不知道那时我紧张到手心出汗。但愿如此。
良久,房间里传来一声轻轻的笑。
“现在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