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流苏恍惚了片刻,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袭青衫,两只葱白玉手。他又到靠窗一张月牙桌前,对着妆镜照了照,从那一面并不太清晰的镜面里看到了自己。白面无须,看着年轻,但目光里有几分深沉沧桑,还有点肿,看着好像……刚哭过一样。
“红香主——”外面有人轻唤了一声,迈步走进室内,恭恭敬敬对着他一礼,小心翼翼问,“那边又来催促了,问那两件东西什么时候能造好?”
白流苏一共也没有进入过两次副本,也不知道是太过生疏了还是什么,到现在还没继承到本尊的记忆,只好硬着头皮问:“什么东西?两件什么?谁来催了?”
对面站着的弟子,身着天语书库统一的服装,脸色怪异地看着他,“就是……临墨神官要重铸的那两件,她已经催促了好几遍,上回来还给您骂哭了……”
“?”白流苏满脸问号,“有人能把我骂哭?简直千古奇闻!哼!我什么压力没受过?我为公司流过汗,我为部门负过伤……”
随着他一步迈过门槛,所有记忆猛然间压顶而来,仿佛巨浪拍击,直灌天灵盖。
姽婳的脸出现在对面,她收敛了表情,冷淡而刻薄,语言像刀锋一样:
“玉嵇阁到底再也不是以前那个玉嵇阁了。上一代红香主有补天修地的才能,不管雕玉、画符、炼制灵器,全都一人完成,不费吹灰之力。到了你这一任,连条穗子也编不出来了吧?我看玉嵇阁解散算了。”
红苏苏被寒碜得抽抽搭搭,还在辩驳:“你真的是来定做个穗子吗?你要给这张弓重新上弦,还非得要千寻拘缨木治角,要月母鬼龙筋揉弦。找材料不花时间的吗?还有那条金索,你要加那么复杂的符咒,要用金线编绣上去的!不要时间的吗?”
姽婳冷笑两声,“不想做可以不做,我现在就出门大喊:玉嵇阁德不配位,红香主自请归隐,想来坊主也能乐呵呵批准你。”
“你!”红苏苏瞪圆了眼睛,开始撒泼一样骂街,“你不就是个普通的神官?跟佘官、琼官他们有什么不一样?我还没见哪个神官在香主面前如此叫嚣!”
“对不住了,”姽婳的态度没有丝毫波澜,“我是天语书库的神官,自我之上只有条谷坊主,我不归你们天工坊管,你算大小算不到我头上。有什么不满尽管跟坊主说,看看他是骂我僭越,还是骂你尸位素餐。”
“你!你你!!”红苏苏被她几句骂得泪涟涟的,却一句反驳的话都讲不出来。
回忆结束,白流苏脸色奇差,站在原地僵硬了一会儿,“合着我到哪去都是倒霉蛋呗?在副本外被领导骂,被外行领导内行。进了副本还要挨下属的骂,我应该去查查乳腺,天天这个气受着,结节长得不得跟落花生一样?”
他站在门槛上自言自语了半天,屋里的弟子走近过来,“红香主,你现在要去见临墨神官吗?还是换个时间吧,前面正闹得厉害。”
白流苏精神一振,“发生什么了?我得去看看!”
桃絮的尸体一落地,龙鱼一族当场炸翻天了。
无数的龙鱼推挤开阻拦的弟子还有小厮,简直想扑上来把佘官撕碎。
“什么神官?就是个杀人犯!给我们血债血偿!”
“枉费你们敢自称大荒之主,白道联盟的魁首!竟然帮着十二京为非作歹,不讲原由就要大开杀戒!还有什么脸呆在白道?”
“天工坊就是邪魔外道!天语书库也近墨者黑,这个世道完了!”
姽婳站得远了几步,默默看着眼前的变故。佘官倒一点不带怕的,他一张手收回了白蛇,又盘踞回自己脖颈上,一边掏出块白手帕擦拭着手指,一边似笑非笑,“早跟你们说了千年盛宴必须要尽心准备,十二京明明给了你们生路,只要十只幼崽,就能保证全族的平安顺遂。这点账都不会算,还在这蚍蜉撼树,临墨神官,你说该拿他们怎么办好?”
姽婳见他讲了一大圈,最后落在自己身上,于是上前一步,扫视了一眼龙鱼族群。她之前在龙鱼陵居留下的阴影还没散去,这一眼,倒让气氛稍稍冷却。然后,她指着刚才叫得最响的金鲤儿,“就你了,你来当新族长,该干什么继续。”
金鲤儿就是刚刚喊出来“世道完了”的人,当场就被她指懵了,也用一根手指指着自己,“我、我吗?临时族长??”
“不然呢?唯有千年盛宴不可能更改,必须要举办下去,应该怎么办,你们自己想想吧。”姽婳这番话说得不清不楚,甚至态度可以说比较和善,连惩罚都没提,惹得佘官有些不高兴,追在她身后:
“就这么算了?小小的龙鱼一族,都敢喊两声造反,还要我们血债血偿!不该狠狠地处罚他们一番吗?”
姽婳一转头,“你把族长杀了,还不算处罚吗?”
佘官一顿,“但是……其他人并没有受到什么实际的处罚……”
“你要是把所有的龙鱼斩尽杀绝,我们到哪里弄鱼鳍鱼尾,上交给十二京?”
佘官沉默下来,半晌咬牙切齿地问:“如果他们就是拖着不给呢?我们也没法交差,不如干脆现在动手——”
“这一次完成任务了,若干年后下一轮盛宴,又拿什么交差呢?”
佘官眯起眼睛,“临墨神官这么说,好像解决之道已经成竹在胸了,不如把计谋跟我说说。”
姽婳其实懒得跟他说这些,正要转身,余光看到一个细长清瘦的影子过来,等看清了那张脸时,即使姽婳,也露出了震惊的表情,“你……”
白流苏一脸“我懂”的表情,默默点头。他咳了一声,掐着嗓子,学着红苏苏平时公公一样娇柔的嗓子说:“杂家……不是,咳——我来告诉你一声,你要的东西做好了,过来跟我去验验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