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杜尘香竟然是起得最早的。
冷慕白醒来的时候,就见她坐在梳妆台前,安安静静梳着自己的头发。
她梳得很慢,很生疏,但手指却很稳,不急不慢地在发间穿梭、纷飞。
冷慕白从梳妆镜中倒映着的她的面容可以看出,她的眼神十分坚定。
当一个人的信念足够明确,并且为此做了决定之后,她的眼神,就会坚如磐石。
这个时候,冷慕白又从她身上感受到一种美感。
稳定的,无坚不摧的,破釜沉舟的,燃烧着的。
喷涌而出的。
认真面对生活的。
生命力。
艰难地给自己盘好发髻,她动手给自己化妆。
敷上厚厚的脂粉,扑着大片的腮红,细细地不厌其烦地描着眉,小心地给自己面上各处贴上花钿,抿上淡色的口脂。
不甚娴熟地做完这一切,她的手因为举太久而发酸,打着颤,可她看着镜子中的面容,露出一抹毫无掩饰的笑来。
冷慕白看着她,心想,真奇怪,给自己的面容做上掩饰,自己的情绪就可以肆意展现在这张经由掩饰过后的脸上了。
上次寸想娘说这是易容,还真没说错。
易容不就是顶着不属于自己的脸,做着平日里自己不会做的离经叛道的事情嘛。
用着自己的脸,反而畏畏缩缩、瞻前顾后,隐藏自己的真实想法。
所以到底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虚假呢?
冷慕白一边洗漱,一边想。
等她在院子里洗漱完,回宿房,其他人也都醒来了。
然后明里暗里地打量着端坐在床上的尘香娘,互相交换着眼色。
冷慕白刚走进宿房,就见几个人纷纷向自己递来疑问的目光,眼睛不是瞄着一旁的尘香娘。
她摇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几人也就作了罢,起来洗漱,上课。
有了昨天的教训,今天大家都井然有序拾掇自己,收拾完才发现离上课时间还有一会儿。
足够他们不紧不慢地走到学堂。
尘香娘被钟离秋扶着,安静走在他们后面。
埼玉换了个位置,站到冷慕白身边,偷偷观察着尘香娘有没有注意到他们这边,小声问她:“你早上起得早,你快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冷慕白道:“没什么,我起来的时候她就已经在梳妆了。”
寸想娘笑道:“我倒有些猜测。”
“什么猜测?”钟离秋问。
寸想娘摇了摇头,“待会儿再说。”
于是钟离秋忍着心焦,上完了整个上午的课。
刚下课,她就拖着寸想娘来到小树林里,让她快说。
寸想娘无奈道:“你等我想想。”
“想好没!”每过两刻,钟离秋就催促道。
“想到了想到了。是她想通了。”
寸想娘拧眉分析着尘香娘的想法。
“这些都是我的猜测。”
“如果说她今天之前都还在犹豫,犹豫着到底要跟我们走,还是留在镜花派,那么今天,不对,昨晚,她就下定决心了,”寸想娘揣度着说,“她决定留在这了。”
“走上镜花派教导的女子应走上的道路。”
“为什么?”钟离秋满心不解,“她们是在拔去女子的尖齿,磨平女子的利爪!”
“若是真的照着她们的话做,女子以后只能讨好男人而生存,作为男子的附庸,祈求着他们不知何时才会施舍下来的怜惜!”
寸想娘叹道:“这些东西我们看得见,她们看不见啊。”
“而且你没有发现,民间已经有这样的观念存在了吗?女子不如男,女子只要在家相夫教子,男子在外打拼就好,这样的观念,已经传达进人们的心底了。”
“为什么?为什么啊?”
“大概是因为女子身体确实天生比男子孱弱一点,也或许是因为女子可以生儿育女,男子没有这个能力,就费尽心思把她们捆绑在家里,防止自己失去妻子,也就失去了后代......原因有很多,很复杂,只能说这是逐渐演变而来的世俗观念,非一朝一夕可以形成,也非镜花派一力之功。”
“虽然,镜花派是一个巨大的推手。”
寸想娘苦笑着说,“你们中原人,可真复杂。”
钟离秋沉吟许久。
冷慕白和埼玉一齐送杜尘香去食堂,她们坐了下来,埼玉去帮她们打饭。
尘香娘喊住他,“我吃少一点,你帮我多打些素菜。”
埼玉迟疑地看向冷慕白,见她隐晦地点了点头,才去打饭。
尘香娘其实已经注意到了埼玉的小动作。
她在心里问自己,像埼玉这种话听女子话的人,是废物吗?
她不知道,想不出答案。
埼玉已经回来了。
她味同嚼蜡地吃了几口饭,就放下了筷子。
冷慕白眼睛眨了一下,闷不吭声地吃着自己的。
这样的日子又过了两天,尘香娘每天都早起梳妆打扮,被扶着去学堂,她的动作也越发贞静,气质越发淑良。
礼仪老师越来越多地夸赞着杜尘香越来越有女儿家的样子了。
这样的时候,杜尘香就会轻轻抿嘴一笑。
她近些日子已经瘦了不少,加上面上越发娴熟和贴脸的妆容,这么笑起来,倒真像是个端庄淑女。
冷慕白有时候望着她,都会想这真的是咏风娘的女儿吗?
这真的是杜尘香吗?
那个魁梧,长相英气,武艺很好的,胆小害羞怯懦,渴望别人注意的杜尘香吗?
好像不用她做什么,她自己就把“尘香娘”这个人,给杀死了。
抹消掉了一切之前的尘香娘存在的痕迹。
下午,是武学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