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慕白,走了!”钟离秋眼看人都退了,招手喊冷慕白一起走。
师兄师姐们重新关上了山门。
冷慕白最后看了外面留下来的几个人一眼,随着钟离秋一起离开了。
她吃饭,练刀,练习身法,都无法做到像平时那样专心致志,心无旁骛。
她心里一直有着一点困惑、一点质疑,亟待解决。
吃了晚饭,天色已经黑透了。
冷慕白走出布泽门给自己安排的茅草屋,向着山门。
她走后,有三道身影从她旁边那个屋子里走了出来。
谷仪在她们驱逐山门外的人的时候,听埼玉和梅停云聊天,他还特意问了埼玉,在他之前给堀玉诊治的医者是谁。
“冷慕白。”埼玉说。
谷仪心里有了些成算。
他说:“能想起来用内劲护着幼儿心脉的,不是武者,不是医者,是善人。”
他也看见了冷慕白在驱逐外人时候的愣神、犹疑,还有伸出去却收回的腿。
更是看到了冷慕白在离开时多看的那一眼,满含悲悯。
他当即笑道:“今晚有事情要发生了。”
他能注意到冷慕白的不对劲,埼玉自然也早早看了出来,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
谷仪笑意加深,“你觉得她这样不好?”
埼玉摇头,“是太好了。”
谷仪当即哈哈大笑,“你也不用担心,谁能想到吃人的野兽下面,竟是一颗柔软鲜活的心脏呢?”
“除了我们,旁人无法靠近野兽,除了我们,旁人也无法体味野兽,不信,今晚看着吧。”
于是才有了这三道身影的出现。
他们静静看着冷慕白走向山门、打开山门。
外面的人也被山门打开的动静惊醒。
“什么人?”
“是医者要来了吗?”说这话的人满是希冀。
可当然也有人不忿,“白天那个样子,晚上又来当什么好人?”
冷慕白停在他身前,“那你不需要吗?”
盈盈的月光下,那人身边传来了一声虚弱的咳嗽声,他的面色迅速灰败下去,用细如蚊呐的声音说:“需要。”
看着他这样,冷慕白也踌躇了。
她向来冷硬,面对敌人冷硬自然是无可厚非,面对贴心的友人冷硬他们也不会在意。
可是面对一个虚弱的无助的人冷硬......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不足。
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冷慕白蹲下身子,查看刚才咳嗽的那一个人。
只摸了脉,她便知道了病症,是肺痨。
她需要草药。
她看了一眼后面的山门,第一次有了束手无策的感受。
她想了想,对这位病人的家属说:“我记住你们需要的药了,我先去给旁的人看看病,待会儿进宗门里面拿药。”
说完她就起身到旁边去。
那人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谢谢?他说不出口。
你真的会拿吗?这话更不该说。
你为什么会来?这个兴许可以问问。
他于是出声问了出来,可是一边专注检查另一个病人的冷慕白却回答:“我不知道。”
他搞不懂了,“你为什么来你还不知道吗?”
冷慕白答:“我就是不知道。”
“我一开始是准备站在医者那边的,因为他们治病救人,还要别人苛责,我觉得这样不应该。”
“可我下午见到你们,驱赶你们,你们拖着病重的家人来到这里求医,最后的希望却变成了绝望,我觉得也不应该。”
“可我知道,要求医者医治你们更是不应该。”
“种种都是不应该。”
“我只想到了一种应该。”
“就是现在你看到的这样。”
冷慕白少有说这么长话的时候,却听那个人迷糊道:“你这不是知道吗?”
冷慕白在黑暗中摇了摇头,没有再说话。
就在这时候,谷仪遥遥地看着山门外她走动的身影,说:“最重要的是,野兽也无法理解野兽,为什么身为野兽,却还要拥有一颗柔软心脏。”
冷慕白看了诸多病患,各有各的难处,看得多了,她也稍微能够理解医者的感受了。
他们常年治疗病人,与病痛打交道。
也许刚开始会有“疾病在我面前也要败下阵来”的傲慢,可是终究会有“原来我也要在疾病面前败下阵来”的失意;
也许刚开始还有“我拯救了这么多人”的满足,可是紧随而来的就是“为什么这么多人都需要我来拯救”的厌倦;
也许刚开始也有“我被这么多人需要着重视着”的荣幸,可是也会认识到“原来一旦不被需要了就是过街老鼠、人人痛恨”的真相。
他们每天都在这样与那样的极端中生活,须得忍受从追捧到厌憎的落差,能长久忍受下去不是因为心被磨出了老茧,就是天生无心无情的人物。
她站起身,垂下眼睛。
这些话能和他们说吗?
和病人、病人的家属?
在生死面前,他们有余暇体谅医者的心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