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细一句一句地吐露,冷慕白的心也一寸一寸地沉了下去。
她终于知道了这个奸细与枫桥他们的纠葛,原来是戎族与枫桥他们之间的纠葛,枫桥对于他们的怀念,原来是对于他们身后的江湖的怀念。
很多很多年前,枫桥初初来到这个地方,是被流放来的。
原因无人知晓,只知道从此以后她再没有出去过。
按理来说她武功高强,这个地方困不住她,她到底是为什么数十年如一日地待在这个囚牢里呢?
她刚来这里的时候,尚且算是风华正茂,至少头发浓黑,没有现在的银丝,脸庞也光洁饱满,不像现在这样干褶。
是漫长的岁月中,风沙一刻不停歇地在她脸上吹拂,才这样的。
她初来乍到这个戈壁沙漠里一片肥沃的土地,当时聚居在这里的族群排斥外人,不愿意与外人分一杯羹,她也因此被驱逐了。
不知道她是什么心情,也许是觉得荒谬?被流放的地点竟然都想要流放自己,她到底还能去哪里;抑或是,她的命,到底由谁掌控。
在这之前,一直受别人的牵制,家族、江湖、亲人、朋友、师父、徒弟等等,可是结果是她众叛亲离、声名狼藉,狼狈地来到了这里,孤身一人。
总之她好像跳出了之前的模子,她变得截然相反,以前的她循规蹈矩,当时的她就无所顾忌,以前的她思虑周全,当时的她莽撞冲动。
其他人都不知道,一个人怎么能一夕之间性情大变的,那是完全否定了过去的自己,那是变成了一个没有过往的人。
但是她竟然敢,竟然真的做到了。
这个与枫桥牵绊很深的戎族女人说:“我原本以为简单,不就是与自己反着来,控制住自己,有什么不可以的?可是当我做了就知道,真的不可以。”
她抬起眼,泪水早已在她脸上干涸,可是面容却很坚毅、平静,这一瞬间冷慕白觉得她很像多年前头一次来到这个地方的枫桥。
这个戎族女人很认真地告诉他们:“你们也可以试一下,你们试试,你们试试就会知道,这真的很难,难于上青天。”她用学来的中原文化拗口地形容着。
其实她不用多说的,冷慕白能设想到,对她来说,就是让她无时无刻不与人交流,做什么事情都得顾虑再三,面对朋友不能耐心,不可以风餐露宿……她知道这些改变,确非常人能及。
枫桥与当时占领这个底盘的人大战三百回合。
“事实上不是大战,”戎族女人情不自禁笑了起来,“是阴谋,诡计。”
“她答应了江湖,此生不再动用武功的。”她解释道。
钟离秋皱眉,“他们把她武功废了?”
戎族女人摇头,“没有,她就是答应了,答应了她就不会再做了。”
钟离秋暂时还没注意到她话的意思,只觉得她的中原话古怪得让人发笑。
之后反应过来,她迟钝地“啊”了一声,“她竟然是这么遵守诺言的人吗?”
随即她又想笑,“你不是说她决心改变过去的一切吗?怎么还抱着过去的诺言不放?”
戎族女人说:“她改变的只是在那个环境下的自己,真正的自己,是不会改变的。”
钟离秋沉默了,她意识到自己不该问刚才那个问题,不应该把诺言当成可以轻易反悔的东西。
不知怎的,她想起了当时浮光大师给她的批语。
“此子功德心甚轻,执著念甚重啊。”
功德心甚轻,执著念慎重,吗?
她恍惚间,意识到了这句话在她生命里的分量。
一边的戎族女人仍然在叙述。
“她就下毒,下到他们的水源里面,然后在他们都失去反抗能力之后,就把他们都弄走了。”
“他们就这么被送走了?不会找回来吗?”埼玉问。
“找回来了,枫桥就用别的法子把他们又送走了,所以我一开始才说,‘大战三百回合’。”
埼玉懂了。
阳谋还是玩不过阴谋诡计。
“那他们不可以给她使绊子吗?”寸想娘忍不住问。
“他们都是在戈壁里狩猎的人,没有外面江湖里那么多手段,自然是对枫桥造成不了什么大伤害的。”
“没有大伤害?那就是说小伤还是有?”埼玉追问。
戎族女人沉默下来。
埼玉于是便知道了,小伤肯定是避免不了的。
也是,一个人对抗一群人,怎么可能毫发无损,就算是车轮战,把枫桥的手段都耗尽,接下来的反击就够枫桥喝一壶的了。
好在最后,枫桥还是打下了江山。
“她好霸道,一个人占用一块地。”钟离秋忍不住道。
戎族女人抿了一下嘴,说:“不是一个人。”
“在他们相互倾轧的过程中,有越来越多的人,被流放到了这里。”
“枫桥组织了他们,在跟原住民的抢夺地盘的争斗中,获得了胜利。”
这不对劲。
为什么会有那么多江湖中人被流放到这里?
冷慕白这么问了出来。
“都是跟枫桥一样的原因啊,他们被家族放弃,或者说成为争权夺利的垫脚石,也有的是太正派了,你们江湖里,容不下正派的人。”
有一瞬间,钟离秋觉得可笑,江湖的真实面目,一个外族人都比他们自己看得清楚。
而更可笑的是,她是对的。
其实他们本该认识到的,这一路走来,藏剑山庄也好,镜花派也罢,就连布泽门遇见的事情,都可以佐证,这个世界真的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