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高是画壁故事里的一个镇子。看来关于人物的背景事实,只能如实回答。
她道:“平高阴云天气多么?”
毛蛋道:“并不多。”
顿了顿,他又道:“我不喜欢云多的天气。天上云太多,我会觉得压抑,像是要掉在我头上一样。大小姐不觉得吗?”
冷柔危闻言,脑中的弦一紧,觉得他说的应当也是云气。
他应当也经历了类似的场景。
“我也有此感。”冷柔危思索着道,“不过天上流云变幻,都是无根之水,也不知它的源头是何处,更不知何时就往别处去了。”
若是能找到云气的源头,或许就能找到阵眼所在。但云气时浓时减,似乎都与人有关。越是与人相关的事物,也就有越高的不可预测性。
这也是破局的难点。
阿素道:“江陵城晴日多,大小姐不必担忧。”
冷柔危和毛蛋俱是沉默下来,各自似乎想着什么别的事。
阿素顿时感觉自己好像被隔离在了两人之外,明明聊着同样的东西,却插不进话。
车马回到姜府,冷柔危回到姜楚君的院子,见阿素和毛蛋两人还在身后跟着,便道:“你们退下吧。毛蛋留下,随我来书房。”
阿素犹豫道:“阿素是有哪里不顺意吗?”
冷柔危道:“我有事要同他单独说。”
阿素道:“阿素侍奉大小姐多年,起居饮食都是磨合习惯了的。新人接手,难免有许多……”
“阿素。”冷柔危打断道。她只静静看着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阿素慢慢垂下眼睛,看不出喜怒,“知道了。”
他转身合上了门,书房中只剩下冷柔危和毛蛋两个人。
冷柔危坐在椅子上,毛蛋隔着一张桌子,闲闲倚坐在桌边,看着阿素的背影道:“他跟大小姐似乎很亲近。”
冷柔危道:“姜楚君的贴身服侍公子,自然不一样。”
“你什么时候认出我的?”毛蛋——或者应该说桑玦,忽然回头,眼里含着探究的笑意。
冷柔危抬起眼,这陌生少年的脸也是干净俊俏。
只是说来也奇怪,好像她偏偏就能透过这副皮囊看到真实的桑玦。
桑玦嗅觉灵敏超凡,能认出她不算稀奇。
但她竟也从第一眼就直觉是他,单凭一种抽象的感觉,冷柔危自己也觉得有些缺乏说服力。
“不难。”她只给了一个模糊的答案,铺开一张崭新的宣纸道:“你说,云是有形,还是无形?”
不知是哪个字眼取悦了他,桑玦翘了翘嘴角,自然抽过一块墨,沾水研磨起来,“无形。有些东西不是眼睛看的,是靠感觉。”
冷柔危提笔的手顿了顿,明明说的是画壁中的云气,她却想到了别的。
感觉。
她的感觉似乎总有一种蒙着纱的迟钝,唯有恨清晰。
前世一直是如此的。今生刚刚重来那时,这种迟钝只会更甚。
近来,她的五感已经越来越清晰。
想起近来在众生象和画壁中回想起来的这些记忆,冷柔危感受到了前世从未感受过的情绪,复杂莫名,陌生却无法形容。
好像有什么在默默生长。因为陌生,让人本能想要抗拒。
墨汁中倒映着少年模糊的身影,冷柔危提笔蘸碎,在宣纸上写下“吕天月”三个字。
“我刚才与吕天月对赌之后……”冷柔危在斟酌摸索,另一个世界的许多事不可说,那究竟有多少信息是可以在这里沟通的。
冷柔危在旁边画了一块岩石。
桑玦却一脸茫然,“这是什么意思?”
冷柔危想说她变成了石像,却说不出口。
桑玦和她对视了片刻,好像明白了什么,“各人仰头看天,应该是不一样的云。大小姐看到的,我不一定看得到。”
如果是这样,那就说明石像和画壁只有冷柔危自己看到了。
如果是这样,也就相当于两个人都有各自不同的困局,想要联手走出去会更难。
如果连看到的云气都不一样,画壁的阵眼又从何找起?
桑玦眉心一凝,神色庄重起来。冷柔危顺着他的指尖看去,只见书桌那一片隐约刻着字。
冷柔危走过去,那几行断断续续的小字依稀被血迹掩着,细细辨认,大约写着:
“腹中孩儿已三月……”
“不堪其辱……人人尽知……”
就像画壁上未及粉刷的那处斑驳一样,这些陈旧的字迹与平滑半新的书桌格格不入。
这是……谁的字迹?
一根隐隐约约的线浮现在冷柔危的脑海,眼前闪过画壁阵眼上的女子。
她抬眸和桑玦对视了一眼。
一种无言的默契在眼神之间流淌,桑玦接过笔,宣纸上潦草几笔,依稀可以看出是一座山。
小山说给她们的事实的确不假,但他是否有所隐瞒?
元凤与这个画壁究竟是什么关系?
就在这时,门外敲门声重重响起,“大小姐,大娘子传唤您去祠堂。”
整个世界的画面不知不觉中似乎快速跳转了好几页,瞬息间已流逝了许多时日,桑玦不知是何时消失在冷柔危身边的,她头上的云气已有隐隐起势的迹象。
恍然间,她好像真是姜楚君,而有关冷柔危的记忆都成了模糊的梦,和她没有什么关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