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
震响铺天盖地,尖锐的嗡鸣声嘈杂作响,像是金属在琉璃表面钻磨,令人牙酸。
小山展为人形,双手抵在聚魂灯外,隔着琉璃,忍着波动的灵流,与鬼王夫人相望。
“阿姐。”他做了一个口型,祈求地看着她。
鬼王夫人神情一震。
无数光影与话语在她脑海飞速交叠,一重又一重。
“阿姐,宣纸给你。”少年扬起脸笑。
“阿姐懂的道理好多,那以后,你学道理,我做毛笔给你。”少年有些羞赧,但紧接着又眼怀希望。
“你怎么惹上了一个小犟种?……还想埋伏我?哼,让他躺几个月。”男人油滑恶心的一张的脸。
“我相信你。”她没敢回头,看着地面的石子,背后的声音却掷地有声。
“娼.妓。”
“婊.子。”
“恶心。连无辜的孩子也不放过。”
“生出来也是杂种。”
“道理。”
“我相信你。”
“肮脏。”
“下.贱。”
“为什么不反抗?”
“为什么不去死?”
“连孩子都敢杀死,怎么自己就不敢死?”
“你这错了,这也错了!”
想到这里,鬼王夫人已是惊慌失措,泪流满面,她不敢看小山的眼睛,低头喃喃道,“我错了。是我错了。”
“你没错。”隔着一层琉璃,少年重重地锤了一下灯罩,好像不够大声,他的话就不能被她听见,“你没错!”
他又重重地锤了一下这越不过去的隔阂,眼泪也大颗大颗地掉落下来。
鬼王夫人蹲在地上,蜷缩起来,她捂住耳朵,不去听。
一道莹白的残魂飘过来,温柔地环绕着她。
其实它一直都在,只不过,那些死魂太喧嚣了,它一直无法靠近。
“姜元凤。”
那道残魂不成形状,在她耳边,轻轻地唤。
声音轻盈,好似将她带回到那时候,她第一次拿起笔的时光。
那时候她还叫姜元凤。
在纸面上写下一横一竖,一撇一捺,她醉心于这样的符号,它们串联起千变万化的表达,组合成大道归一的道理。
她拿起笔,是为了学习世间的道理。
除了江陵镇,大千世界还有万千种模样,她还未来的及探寻其理。
可她最终也困于这不为她所存在的“道理”。
于是她屈服了。她也在铺天盖地的指责中,认同了她是错的。
她为之耻辱,为之躲避,为之,以死明志。
可她发现死亡并不是终点,等待她的还有阴森鬼域,还有身后的谈笑和骂名。
怎么才能不痛苦呢?
唯有把那耻辱当做是享受,唯有和那些辱骂如污泥一般融为一体,唯有忘记她最初是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一个人。
不然,要如何应对呢?
“不要自证。”
“不要把世界让给他们。”
那残魂凝出形状奇怪的手,将鬼王夫人的脸捧起,声音温柔得像是要融化,“不要用他们的错伤害自己。”
鬼王夫人皱起了眉,眼泪决堤而下。
她不明白,为什么这残魂脆弱得仿佛一碰就碎,却仿佛是站在她身后的,无限的力量。
这么久以来,她心中的愤懑、困惑、耻辱,在这无限的温柔之海里,化为乌有。
她看着这缕残魂,终于认出了它。
残魂被困在黄粱画壁中,原本早已忘记自己是谁,在大阵破碎,飞向自由的那一刻,它从冷柔危的心声里明悟了这个道理。
而现在,她要用这个道理,救她自己一次。
尖锐的嗡鸣声波涛一般,嘈杂而无规律地波散。
“咔拉咔拉”,聚魂灯身出现无数裂痕,转瞬像蛛网一样扩散开来。
寸阴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的腹部,难以置信地喃喃,“不可能……这不可能……”
他最引以为傲的设计,他以为最坚固的防御,竟然被破了。
她的惧、她的痛是这世上最坚固的囚笼,那是她亲自走进的囚笼!
这样懦弱的人,宁愿躲进他编织的谎言里,宁愿真的活成荡.妇的样子,都不愿醒来。
她怎么可能还有勇气?
寸阴的法相开始摇晃,法相内部,那些寄生的根须吊着聚魂灯,一起发出震动。
冷柔危眼前,聚魂灯开始发出炽烈的白光,越来越盛。
终于到某一时刻,仿佛所有的能量满溢,那琉璃灯再也容纳不了,“轰”地一声,白光大炽,倾天的能量狂流汹涌而出!
剧烈的风暴席卷每一个角落,桑玦团成一团,将冷柔危圈在绒毛中间,他厚实的皮毛挡住了一波又一波的冲击。
冷柔危艰难地透过指缝向外看。
两股能量交织,有什么在新生,有什么在衰败。
白光犹如一只巨大的蛋壳,三条白色游蛇般的魂影互相追逐,将小山笼在中间。他捧着手中的毛笔,视线追逐着它们。
“不!”寸阴似乎终于认清了事实,他抱着痛得快要裂开的脑袋,不甘心地痛呼,“我竟困不住她,我竟困不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