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魇忙拉住身边一个学生问:“道友可知,方才在天梯上走过那名戴面具的青年是谁?”
被他拉住的学生背着剑匣,长得挺好看,看看他浅灰色的袍服,便认出来他是什么人。
“你是摇光山的临时学生吧?”
谢魇点头。
天道院估计跟道盟有什么盟约,允许七上宗和九曜宫进入他们守护的元天秘境,除此之外,能进入元天秘境的人也必须是天道院的学生,为了给散修机会,散修得到进入元天秘境的名额时便成了天道院的临时学生,派发他们的袍服都是灰扑扑的。
那学生没有鄙夷他,反倒是面露钦佩,“听说今年试炼谷那边给散修列出的条件相当苛刻,道友一定很厉害,才能进入天道院吧。”
倒也不算苛刻,就是麻烦。谢魇急着找钟离净,只道:“道友可知道那人往哪里去了?”
那学生笑着抱拳,“我姓林,摇光山的林酌月,不知道友怎么称呼?虽然你们是临时学生,但来天道院后也是要上课的,七上宗的弟子也跑不了,全都要来开阳山上课。”
谢魇额角青筋暴起,他问人在哪儿,这人回他什么话?他深吸口气,再次询问:“方才路过那个戴面具的人,林道友可认得?”
林酌月不是真傻,看他脸色发冷,便回道:“天道院有很多戴面具的学生,方才在天梯路过的人可不少,道友你只说那个人戴面具,真的让人很难分辨,他穿什么衣裳?”
谢魇看他像是在糊弄自己,但好像也有些道理,反正追不上人了,便忍着火气回了两字。
“紫色。”
林酌月惊道:“那他是天道院的先生啊,道友你别急,明日上课,你就能见到这位先生了。”
谢魇挑眉,“当真?”
林酌月满脸真诚,点头道:“我林酌月从不骗人的。”
看他连姓名山头都报上了,谢魇面露狐疑,最后笑着点头,“那就多谢林道友了,告辞。”
他说完转身就走,压根没有理会林酌月在他身后问他叫什么名字的话,回了摇光山小院。
苏天池和红绫正在院里说话,他们也换上了浅灰色的学生袍服,虽说色彩暗沉了些,这学生袍服穿上去,再束起头发还挺显年轻朝气的,看见谢魇回来,苏天池礼貌地打了招呼,“谢师兄方才出去过吗?方才有学生过来通知我们,明日卯时要上课。”
谢魇方才只当林酌月是在骗人,没料到这还是真的,正要回房又转身走过来,“去哪儿上?”
苏天池举起手里的宣纸,“在开阳山的学院,听说不管是七上宗还是九曜宫,要进元天秘境都要来听课,跟我们这些散修一样,和天道院的学生坐在一起。那位学生方才特意提醒我们,在天道院对师长不敬的人,不管是什么身份,都会被赶出去的。”
他刚才跟红绫说话时,红绫告诉他谢师兄脾气不好,看在约定好与谢魇同行的份上,苏天池决定好好提醒一下红绫这位暴脾气师兄。
谢魇哪儿知苏天池在担忧什么,过来接过他手里的宣纸打开一看,确实是天道院的规矩。
第一条,不敬师长者,退学。
然后就是一些麻烦又无聊的小规矩,什么不准私下斗殴,注意仪容仪表,日常要穿校服。
谢魇忽然问:“天道院的授课先生穿什么颜色衣服?”
苏天池被问得一愣,挠着脸颊回想道:“好像是跟学生长袍不一样的,应该很好认出来吧?”
谢魇问完面无表情,将宣纸扔给苏天池转身就要回房。苏天池心道这谢师兄脾气是真不好,也没追上,只有些小心地问谢魇:“我和小红要出去转转,谢师兄你还去吗?”
“不去。”
谢魇应了声,独自回房,反正他已经进了天道院,确定钟离净就在这里,他便压抑住自己着急的心情,毕竟他还有正事要去办。
赤鳞收到消息,说这次奈落城的论道大会,是为即将出世的灵宝而开,而奈落城这座千年古城或许会有螣蛇的护心鳞的线索……
如今到了奈落城中,谢魇才发觉这次论道大会是与天道院密切相关的,而天道院守护的元天秘境会在不久后开启,这也导致道盟的论道大会往后推迟,但七上宗和九曜宫弟子都会进入天道院的元天秘境。
或许那所谓即将出世的灵宝,就与元天秘境有关。
让谢魇往这方面想的,还有一个原因,钟离净。
他的阿离也来了天道院,说明天道院肯定有什么问题,这次元天秘境阿离应该也会进吧?
那元天秘境,据闻是天道院守护上千年的秘境,几乎是天道院的私库,道盟从不插手的。
偏偏这一次,道盟为首的九曜宫和七上宗都来了。
看来这元天秘境他必去不可了。
谢魇也盼着他和钟离净的目的是一致的,万一到时候他进去了,他家阿离没进去怎么办?
将这些线索捋了捋,谢魇心中固然还很着急想见钟离净,却也开始期待他们下次的重逢。
他换了张脸,小坏蛋肯定认不出来吧?而小坏蛋今日那装束,他真的是天道院的先生吗?
一夜过去,翌日寅时末。
苏天池小心翼翼地来敲门时,发觉谢魇今日心情还不错,三人离开院子,去了开阳山。
一路上都有不少要上早课的学生,还有不少七上宗的弟子,大家都奔着一个地方去,不多时,三人便找到了上课的地方。开阳山学院里有个很大的广场,不少散修与七上宗弟子已然在广场找到位子打坐。
谢魇过去时,东方雨泽远远便见到了他,也通过他发现了苏天池,大惊之下跑了过来。
“苏师弟,你怎么也……”
苏天池尴尬干笑,早知道碧霄宗弟子也来了,他也早有预料会碰到熟人,这便解释道:“我想来元天秘境看看,先前也不算是正式拜入碧霄宗,所以便走了散修的路子,东方师兄别气……咦,那是谢师兄吗?”
他这才看到东方雨泽刚过来的位置旁边苍白孱弱的青年,不由担忧,“谢师兄受伤了吗?”
东方雨泽迟疑地看向他身后的谢魇,这张普通的脸和与之截然相反的气质真的很难让人认不出来。看样子谢魇没告诉苏天池他不是真正的谢子陵,看谢魇压根不在意,东方雨泽抽抽嘴角,也不解释了,拉着苏天池过去,“那边有空位,一起过去?”
苏天池好些时候没见谢子陵,立马应了好,便随东方雨泽过去,红绫和谢魇也跟了上去。
一行人就地打坐,苏天池隔着东方雨泽小声跟谢子陵打了招呼,得到淡淡的回应,让苏天池有些摸不着头脑。东方雨泽听着又暗暗看了谢魇一眼,便插嘴把话题转移开了。
卯时正,破晓时分。
第一缕阳光落到广场中心的解剑池上,折射出千万道明亮的光芒,天道院的夫子也到了。
这些夫子先生来到广场上首的月台,谢魇才睁开眼睛,耳边传来周围人窸窸窣窣的声音。
连东方雨泽也没忍住隔着苏天池跟他说:“听说了吗,这次天道院三杰会跟我们一块进元天秘境,不过天道院规矩太多了,进去之前所有人都要上课,迟到了就要赶出去。”
谢魇瞥了他一眼,眼神莫名,苏天池便先替他问出了他心中疑惑,“什么是天道院三杰?”
谢子陵向往道:“是天道院这一代最杰出的三位学生,也是天道院三山的先生,他们都曾在论道大会同道切磋中拿到很靠前的名次,是天道院老院长百年来亲自收下的四个学生之三,据说都得老院长亲传。 ”
东方雨泽也有些期待,“这三个人,天赋都极强,修行百年来,都已是合体期大能,是将来接替三山的夫子人选,开阳山石蕴、玉衡山藏书楼的萧沉、摇光山林酌月……”
听到最后一个名字,一种熟悉感和荒谬感骤然袭来,谢魇冷不丁出声,“摇光山的谁?”
东方雨泽只当他是走神了,“林酌月,剑道高手。”
谢魇拧眉,“他不是学生吗?”
昨天还背着剑匣,穿着学子长袍跟他说了一堆废话。
坐在前面的天道院学生实在很难听不到他们的话,闻言噗嗤笑出声,又自觉失礼,回头向他们拱手道歉,“抱歉,我不是故意偷听的。不过我想,这位道友之所以会将林先生当成学生,应当是因为林先生有个怪癖,他每年都会假扮学生,哄骗新生。”
也就是说,谢魇就是今年被林酌月坑骗的那个新生。
谢魇的脸色僵了下。
前头那天道院学生看了眼台上,又道:“坐在角落里那位,便是我们摇光山的林先生,虽然他看着不正经,但他的剑道真的很强。”
这何止不正经?
简直有病。
谢魇默默抬眼看向台上穿着一身雪青色袍服,被众先生挤到角落里边打哈欠边翻书的青年,眼神暗了暗,又问:“敢问道友,天道院的老院长分明收了四个学生,为何外传都只说天道院三杰,而缺了一人呢?”
虽然不知道谢魇经历了什么,会问林酌月是学生这种话,东方雨泽和苏天池几人闻言还是很好奇地看向了前面那天道院的学生。
那学生竟也摇头,“最后那位天道院很多人都没有见过。不过有传言,百年前,那位是与三位先生同期进入天道院的,且天赋资质都在三位先生之上,可他离开了天道院。”
苏天池好奇道:“为什么?”
那学生摇头,正好这时上面的师长发话了,那学生忙坐回去,还劝他们:“今日是开阳山的王夫子讲经,你们也沉下心好好听吧,虽然可能与你们修行的道法不同,但也能让人宁心静气,说不定会有感悟。”
听他这么说,以苏天池为首,东方雨泽和周围不少人都乖乖坐好,而那王夫子果然开始讲经,灵力将他的声音传到广场上数百个年轻人耳中,浑厚的灵力也叫谢魇不由侧目。
正如那学生所说,这王夫子讲经确实让人心胸开阔,对于修为低微的年轻人来说或许会有所感悟,谢魇是个妖族,压根就听不下去,红绫也听不下去,偷偷打起瞌睡。
谢魇瞥了眼谢子陵,见其认真听道经,神情却颇为落寞,俨然在为丹田伤势无法继续修炼而黯然神伤,可他毕竟不是谢子陵的真祖宗,留着谢子陵也不过是想看个热闹。
周边人都甚是无趣,谢魇又抬眼看向台上那个昨日哄骗了他一回的摇光山先生林酌月。
便在这时,一道雪青色的身影行至支着下巴打瞌睡的林酌月身旁,林酌月抹着嘴角清醒过来,笑着往边上挪了挪,让对方坐下来。
那人玉白面容上正戴着半截鎏金面具,眸光冷厉。
谢魇眸光一顿,看着那身形秀美的青年在相貌俊美眉眼慵懒的林酌月身旁坐下,脸色似乎慢慢覆上冰霜,须臾后却又弯唇笑了。
他的眼神太过炽热,天道院中无不是修为,尤其是台上,更多修为高深的先生和夫子。
那戴着鎏金面具的青年冷冽的黑眸很快察觉谢魇的存在,王夫子的道经令无数人忽觉天地辽阔,神思缥缈,唯独这个人,在数百人中与他遥遥相望,炙热眼神近乎冒犯。
但两人都没有移开眼。
这回那戴着鎏金面具的青年没有提前离开,一直等到王夫子讲完道经,散场后,广场上仍有不少人在原地打坐,似乎有所感悟。
苏天池和东方雨泽亦然。
眼看台上的林酌月和那戴着面具的青年起身要离开,谢魇也跟着起身,未料还没来得及跟上去,就被两个天道院的学生拦住了。
谢魇今日心情好了许多,也很有耐心,甚至主动拱手行礼,“不知二位道友为何拦我?”
两个天道院学生手臂上系着一根绣着银色图腾的布条,手里还拿着个册子,脸色很严肃。
一人冷着脸在册子上写写画画,“找你当然是有事。”
另一人直接上手指向天道院山门前的方向,“你触犯了我们天道院的规矩,对师长不敬,有师长方才对你很不满意,你被退学了。”
谢魇一头雾水。
这两人在说什么?
这两人也没跟他客气,齐声道:“跟我们走吧。”
谢魇:“……”
他刚刚干什么了?
不就是没认真听道经,盯着那个漂亮先生的眼睛看!
可如今天道院聚集了道盟七上宗和九曜宫的人,谢魇不好直接跟他们起冲突,便随他们走了,离开广场,这两人没带他去通往山门前的天梯,反倒将他带到一个房间前。
谢魇感觉有点意思,挑眉道:“这是要干什么?”
这两人没搭理他,转身就走,跟两块木头似的。
天道院全是怪人……
谢魇都不知道自己此刻应该有什么反应,但低头时却能看到手掌心上的契印浮现出了金光,房间里的人会是谁,他再清楚不过。
谢魇摇头失笑,推开房门。
房中宽阔空寂,上方摆了一张书案,一个人盘膝坐在书案后,穿着一身雪青色长袍,戴着鎏金面具,黑眸看着人时冷冽如冰霜。
分明这天道院的长袍是极端庄得体的,谢魇却感觉浑身一热,勾起嘴角将房门关上,便往那身形颀长,秀丽而熟悉的青年走去。
“都说我对师长不敬,被退学了,不知这位师长叫我前来,是要做什么?要欺负学生吗?”
谢魇走到书案前,平平无奇的脸上含着笑,俯身靠近面前这位端庄冷漠的天道院先生。
“先生,你偷偷叫学生过来,是想对学生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