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钟离净默认了,谢魇松了口气,牵起钟离净的手,“我也还有事要吩咐大长老他们,还有两个小家伙,也得安排好了才出岛。”
钟离净不适地挣了下手,没挣出来,便跟镜灵说:“那你先回去吧,我走时会叫上你。”
镜灵眸光略过他与谢魇牵着的手,眼底笑意深了些许,这便颔首告辞,利落转身离开。
他走后,钟离净举起被谢魇握着的手,“还不松手?”
见他不高兴,谢魇只好松手,仔细反思自己适才言行,温声哄道:“镜灵知道你我的关系,在他面前,我想只是牵手也无伤大雅。”
钟离净却轻斥道:“谁让你自作主张安排一切的?”
原来生气的点在这里?
谢魇看着他,挑眉不语。
钟离净被他看得假恼火变成了真恼火,“看我作甚?”
谢魇笑而不语,只低头牵住他的衣袖,俨然是示弱姿态,“阿离这次闭关,是要取出螣蛇护心鳞,还要自废修为功法解决八荒录反噬,颇为凶险,我若放任不管,只管照看自己的血脉,阿离可还会看上我?”
钟离净被他问得哑然,“可你我都不在,他们……”
“你我不在,大长老与族老们都在,何况金麝岛向来与外界隔绝,他们在岛上很安全。”
“可阿离这一去,却不安全。”谢魇看向钟离净,琥珀竖瞳里满是压抑的焦虑烦躁,“我不能没有阿离,我谢魇不怕死,只怕阿离遇险时我又不在,你该怎么办?难道要让我眼睁睁看着你像两颗蛋出世那日一样出世差点就醒不过来的事再发生吗?”
钟离净无言以对。
原来那日他没能及时赶回来的事,至今仍让他后怕。
谢魇意识到自己似乎有些凶了,很快收敛起外露的情绪,抱住钟离净,“我只是担心你。”
钟离净眨了眨眼,冷静下来,环住他后背,“是我忽略了你的心情,你若能安排好一切,让两个小家伙都好好的,那便都听你的。”
谢魇暗松口气,“我会的。”
钟离净便不再多言,任由谢魇抱了一阵,回去照看两颗蛋,这一去不管顺利不顺利,总是要耗费不短时间,也不知道他何时能回来。
钟离净守在摇篮边,轻叹出声。
谢魇刚与大长老传过信,闻声在他身旁坐下,撩起他散落眼前的银白长发,别到耳后。
“舍不得吗?”
钟离净看着他须臾,将心中所想和盘托出,“若我这趟顺利也罢,若不顺,谢魇,你答应我,要照顾好他们。我其实一直都想找到白玉笙,因为母亲,因为海国一些关于他抛妻弃子的流言,我怨过他,恨过他,直到意识到他已陨落,一切都不重要了。”
谢魇本不喜欢听他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可难得听他提及他的生父白玉笙,便安静听着。
钟离净眸中黯然,“在玄枢真符的幻境中,我曾见过白玉笙留在世间的一缕神识,我想,若是他还活着,小时候我或许便不会被同族孤立欺凌。可事实上,他死在了我出生前,死在了海国,他最后的力量化为海国的星图,日夜照耀着我长大成人。”
“或许白玉笙在陨落之前,根本就不知道我的存在。”
钟离净抓紧谢魇的手,“正因为我小时候吃过那些苦头,我希望两个小家伙长大后可以不要再受同样的苦。谢魇,不要因为我救他们才被反噬而迁怒他们,要对他们好。”
谢魇眉头紧锁,到底没有反驳他的话,握紧他的手道:“阿离这几日的丧气话也太多了。”
钟离净轻笑,“因为有了牵挂,才会想在冒险之前多叮嘱一些,但我永远都不会放弃。”
他攥紧谢魇的手,冰蓝眼眸一片坚决,“我决定了要做的事,在这世间没有一个人能阻拦。”
谢魇苦笑,“我知道,就算是我也没法阻拦你。但我会在你身边帮你,再也不会走开了。”
快到晌午时,几人准备出岛,谢魇已然安置好了一切,钟离净将储物戒中自己亲手刻下的一对白玉符放进摇篮里便与谢魇出门。
大长老与佘长老等人已在殿外等候,镜灵也过来了。
多余的话谢魇就不多说了,揽着钟离净走向众人,吩咐赤鳞道:“两颗蛋就交给你了。”
赤鳞正色应是,“属下定会照看好两位小妖王。”
谢魇瞥了眼笑嘻嘻凑过来的红绫,又多说了一句,“看好她,别让她捣乱,若不听话……”他抬手一挥,将一支骨哨送到大长老面前,“你不爱生事,也得守好了金麝岛。”
红绫一眼认出这骨哨上有着与谢魇用来压制自己的金蛇环气息相似,猜到这也是控制金环的物件,下意识扑过来抢。赤鳞眼疾手快收了起来,朝谢魇拱手,“属下明白。”
红绫气得要死,只能狠狠咬牙跺脚,“师兄这么做,倒不如把我带上一块去闭关算了!”
谢魇冷漠道:“不需要,你若敢靠近,我捏死你。”
“师兄好狠毒!不去就不去,谁稀罕给你奴役!”
红绫闷哼一声,骂完就跑。
她是真怕被谢魇揍,手上又有金蛇环压制妖力,刚才恢复的修为肯定是打不过谢魇的。
谢魇都懒得理她,转头看向钟离净,钟离净正被百里雪眼巴巴看着,试图让他捎上自己。
不过钟离净也没理会百里雪,他与谢魇的说辞是出岛闭关,并未让众人知道他具体要做什么。但见到佘长老时,钟离净难得多说几句,“这几日麻烦佘长老了,我这次闭关,短时间内回来不来,索性再多麻烦佘长老一阵,帮我照看一下我的妖仆。”
佘长老难得好脾气,看了眼百里雪,点头应下。
“钟离道友客气了,将他放在我这里,死不了。”
百里雪哆嗦了下,满眼惊恐,用眼神求助钟离净。
钟离净却也帮不了他,只说:“相信有佘长老护着,在我回来之前,你都会平安无事。”
百里雪这才反应过来,他若是出事了就是佘长老没照顾好他,所以佘长老定会护好他?
可若是他这姨姥姥偏要不走寻常路,这可怎么办?
佘长老不是没发觉他那要哭不哭的表情,但她今日也不知为何,见状也不再生气,只眸光复杂地看着钟离净与谢魇,“我说话不好听,便祝妖王与钟离道友此行顺利吧。”
钟离净与谢魇相视一笑。
“多谢。”
安排好众人,谢魇与钟离净便带着镜灵出岛了,御剑飞出很远,钟离净仍忍不住回头。
“但愿下次回来时,能够让两个小家伙顺利破壳。”
谢魇攥紧他的手,“会的。”
一回生两回熟,到海底宫殿的路钟离净又走了一遍,已然记牢,穿过结界,入了大殿。
这回他们的目的既不是殿中的宝库,也不是甬道里那个藏宝配殿,而是大殿后的广场。
那片广场说来更像是祭坛,四周遍布古老的阵基,灵气浓度也比大殿中要更精纯几分。
谢魇道:“这里离海底的灵脉更近,灵力更精纯,也是结界阵基,海底灵力都汇聚于此。”
镜灵转了一圈,笑容还算满意。
“是处宝地,比岛上的灵气都要浓郁。”他转头看向二人,留意到二人还未分开的双手,掩唇轻咳一声,转头往周边阵基飘去,“我先行布阵,妖王与主人且再等片刻。”
他难得这么识相,谢魇求之不得,这便牵着钟离净走到广场边缘,望着结界外的游鱼。
“还好这里还算拿得出手,没让我这妖王太丢人。”
钟离净也笑道:“从跟你离开九曜宫,这一路走来,你为我付出的,又何止眼前这些?”
谢魇不由感慨,“这两日的阿离都格外温柔,若是今后阿离也能这样待我,那该多好。”
钟离净斜睨着他,“看来你对我往日态度颇有微词。”
谢魇忙道:“冷漠的阿离和温柔的阿离都很好,我都喜欢,从秘境那时就心心念念着了。”
钟离净下意识看向远处布阵的镜灵,白了谢魇一眼,唇边却仍是泄漏出几分浅淡笑意。
“要记住我今日说的话。”
谢魇知道他在说照顾两颗蛋的话,再是不愿也认真应下了,“我会记住的,但将来我还是更期待能和阿离一起教养两个小家伙。”
镜灵乃是造化镜镜灵,又曾追随海神,法阵一道,他是极在行的,他巡视过广场一圈,便运转灵力激活这些古老阵基,一座金光大阵在结界下升起,无数灵气汇聚而来。
钟离净头一回觉得时间过得太快,可法阵已成,没说完的话也到此为止,挣开谢魇的手。
“要开始了。”
谢魇也在心中暗骂镜灵的识趣还是一阵一阵的,这见鬼的布阵速度也未免太快了些吧?
他心中不舍,一把拉住钟离净手腕,将人带入怀中,天生低温的怀抱本能地汲取钟离净身上的温度,一双手臂紧紧环住他的后腰。
谢魇欲言又止,到嘴边便只剩下一句叮嘱,“若是受不住,那就停下来,我们再想办法。”
钟离净怔愣一瞬,低声笑起来,抬头亲向谢魇唇角,只轻轻一触碰,便退开来,清冷眉眼带着温柔笑意,世间至美也不过如此。
“谢魇,等着,我将螣蛇护心鳞给你取来。”
他说罢退出谢魇怀中,大步走向镜灵,谢魇下意识伸手,没能抓住的衣袖在指缝溜走。
钟离净一路走到法阵前,与镜灵点了点头,便抬步踏入阵中,到这时才回头看向谢魇。
谢魇不自觉追随他的目光走到法阵前,攥紧了五指,扬声道:“若是受不住定要与我说!”
钟离净回眸一笑,冰雪消融化为春水,动人心弦。
镜灵后知后觉自己布阵似乎是太快了些,可事已至此,也只能硬着头皮跟钟离净解释。
“吾布下此阵,在凝聚灵力的同时也会护住主人的元神,尽量让主人保持清醒,避免被八荒录反噬迷惑心神,伤及自身。吾虽不知主人打算如何取出螣蛇护心鳞,将源于它的血煞之气连根拔起,若主人想停下,尽管随时开口,吾定会尽力保全你。”
钟离净缓缓点头,又看了谢魇一眼,这一眼在他脸上停留的时间有些长,似要深深记住他,但在谢魇开始反悔之前他便就地打坐,运转起灵力,眸光在一瞬冷凝下来。
“我自有法子取出螣蛇护心鳞,一会儿煞气出现,你们无需担忧,无需插手,我能解决。”
他说到最后,特意看向谢魇。
谢魇不用想都知道他这是特指自己,也只好答应。
“我知道了,不会让任何人任何事惊扰到阿离的。”
钟离净颔首淡笑,闭目运气。
他已知道那股血煞之气真正的根源,很快找到藏在经脉中的血煞之气,一如他几回打开血色领域那样,血光自他身上骤现,又因为法阵存在,只堪堪将他笼罩便停滞。
眼看钟离净的身影被那血色结界彻底笼罩,谢魇心头一紧,快步走到法阵前,竖瞳几乎收缩成一条阴冷竖线。前一刻还温柔含笑的眉眼,这一刻彻底沉下脸,神色紧绷。
镜灵看在眼里,提醒道:“主人说过,不能插手。”
“我记得。”
谢魇冷声应着,脚下正站在法阵之外仅有一尺之距,始终没有踏入钟离净不允许的范围。
镜灵便也不再多话,只叹道:“但愿主人能成功。”
而此时此刻,在被血色结界吞噬之际,钟离净的心神已被牵引着,进入了自己的识海。
肩上的螣蛇图腾在发烫,却并未给他带来不安,似乎在告知他不必进入煞气血海,他本就是得螣蛇护心鳞偏爱守护了百年的人,他想见螣蛇护心鳞,护心鳞自会前来见他。
这一次,是在他晦暗的识海。
空海上黑压压的,怒风惊涛,赫然山雨欲来之兆。
在八荒录反噬之下引起的几次走火入魔后,他的识海已然一步步被黑暗阴冷的煞气侵蚀。
钟离净随着肩上的滚烫热度指引,踏过茫茫空海,一步步往前走去,终于在肩上热度减退时,海平面下缓缓出现极庞大的黑影——
那黑影绕着他脚下海底转了一圈,似在寻找契机,须臾后,才破开幽黑海水,露出真容。
那是比钟离净见过的螣蛇虚影小了许多,却又完整的螣蛇之身,它缓缓升出海面,那双泛着血色煞气的琥珀竖瞳高高俯视钟离净。
钟离净没有感觉到半分压迫,反倒是肩头热度消减后舒服了许多。他抬手按住肩头,冰蓝眼眸毫无顾忌望向螣蛇的阴冷竖瞳,唇边扬起笑意,语调温和如老友重逢一般。
无半分忌惮,也无半分恐惧。
“你来了,螣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