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台剧的表演在学园祭上进行得并不顺利,事态百出不仅仅发生在后台的服装危机和音乐播放错误上,更是发生在频频念错的台词和演员自身的笑场上。唯一算得上表现不错的昼神与其说是精确地表演出了达西前期稍显冷淡的好奇,还不如说是他本身就是以这样的态度过着他自己的生活。
因此结束之后,津门颇有不快。懊恼的神色难以抑制地从嘴角表露出来,哪怕是想以疲惫掩盖,也会被人察觉。本就有阴云高耸头顶的剧本人员们正在努力打趣缓和失败的气氛,但在津门显得不给面子的一言不发下,大家也都三三两两沉默了下去。
昼神调笑两句就结束了对谈的兴趣,因为还要去排球部准备活动,所以和津门紧赶慢赶去戏剧部还衣服。女生抬起两个大箱子刚要走,被进门的黑坂用手往下一指,艰难低下视线,望见鞋带散开。忙得有点晕头转向的她有些手足无措地左右一跳,刚准备放下箱子系鞋带,站在旁边的昼神忽然蹲了下来伸过手去。
津门呆住了。然而男生一副见惯不惊的样子,安之若素,帮她系完鞋带直起身,从她手上搬走一个箱子踏了出去。黑坂目瞪口呆,瞅了昼神一眼,又瞧了津门一眼,最后朝她做了个鬼脸。
在照旧受到倦怠的工作人员的大手一挥往后一指后,两个人抱着衣服走进恐怕比本部人员还要熟悉的仓库,刚把袋子放下,身后的门陡然一关,锁门声骤然一响,两个人都抖了个激灵,抬起头对视一眼,女生立马冲过去开门。
果不其然,又被锁上了。
津门转过身沉默地盯着昼神。男生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给黑坂发消息,末了松弛地在旧木椅上又坐下了,仍旧是不担忧,语气轻松:“刚好午休了,大家都在忙,等看到消息会过来的。”
女生板着脸在他另一边坐下,双手撑在膝盖上,托着下巴假装周围没有其他人的存在,精神却依然紧绷着。其实她今天的不快并不都是因为舞台剧的出演失败,更多是因为在前两天领到薪水盘算清花销之后,发现为了拍vlog而给房间布置购买的东西几乎让生活费捉襟见肘,已经连续两个月没有存款进账,甚至还要动用先前的余额来支付这个月的吃饭出行。
于是便让她再次想起昼神的话。她原以为生活可以就这样无伤大雅地滑行下去,也预料到今后会出现的困难,却惟独没有想到会这么快开始窘迫。虽然大可以和自家母亲开口,并且对方很快就会给她打款,但她固执着不去打电话,仿佛这样就可以证明她已经挣扎脱离了母体,完全独立,做出了正确的选择以反驳雅子几十年来的想法,告诉自家母亲她一个人完全可以过得很好。
物质的紧缺是最让人筋疲力尽的事。在吃饭都不能保证的前提下,又去谈什么风花雪月。被美好物质所掩盖住的真实困境很快浮出平静的水面,令人脸红心跳反复盘算的困窘是从国中穿到现在的运动服,磨破的袖口脱了线,缝上装饰用的彩色拼贴布补丁。
第一次拿到有生以来最高兼职薪水的那一天,津门买下了早已看中的那套廓形毛边衬衫和宽松直筒西装裤。她看着新衣服在洗衣机里翻滚,仿佛一个光明的充满希望的梦想,觉得心满意足。
但是即便到现在,哪怕津门忽然有一瞬的后悔和羞耻当初买了占薪水一半的那套衣服,她依然非常不想承认昼神曾经说过的话是对的。
“最近没有拍vlog吗?”
男生忽然寒暄般开了口,是想到时不时就会掏出相机拍一拍的女生最近都没有把相机带来学校。
“打算把相机卖了。”
津门瞥了他一眼,说出口的是预想过的最坏的结果,虽然她很清楚她不会这样做。
“为什么?”
“没钱了。”
闻言,昼神预料般地沉默了下去。津门几乎是报复般地通过言语的自虐获得破罐破摔的快感,却不知道为什么是对着他说出这种话,并且期待着他做出反应,好像已经熟悉到了一定程度。然而男生只是挑了挑眉,神情温和地显出揶揄:“要放弃了吗?”
津门猛然炸开了心脏。她扭过脸去看他,只瞧见悠然自得的男生看着小高窗处透进来的布满了灰尘的阳光,注意到她的视线又转过来无辜微笑地回应她。津门感受到一股狂风卷起的气流哽住喉咙,逼迫着她吼叫出声,但她不得不用力呜咽下去,声调几乎变形,显出仓皇的僵硬:“你以为你知道什么?”
昼神有些讶异,看着她慢慢站起身,直勾勾盯住了他,挡住阳光在他眼前投下一片阴影,泛起潮湿沉闷的尘埃的味道。
“我就是非常普通的人,要买很多东西来装饰我自己,到处浪费时间找角度就为了拍出好看又空洞的画面,”津门仿佛用尽了力气让她的语言连贯起来,但终于破碎,声音终于也渐渐大起来,语速越来越快,“但是你凭什么指责我放弃?就算我放弃又怎么样?每天回到家里就有烧好的饭菜摆在桌上,联系不上就有人来找,从来不用担心钱的事情,自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想做了就算扔掉也毫无负担,就凭你这样的人…凭什么来否定我所有的付出,否定我想做出改变的希望,嘲笑我的放弃,嘲笑我空洞的毫无内容的画面,看不起我虚伪的生活?”
最后一丝尾音尚未飘散,她盯着昼神的脸逐渐抹去惊讶,嘴角平和,缓缓没入他看不出任何情绪的,如同没有月亮的深夜下大海安静翻滚的眼睛。身后的仓库门嘎吱一声,黑坂活泼的声音割裂沉郁的空气:“抱歉抱歉,有没有等很久?我才看到消息。”
津门恍然初醒,撕下黏在昼神脸上的视线,脱离刚才的身体,转向黑坂低低应了一声,快步踏了出去,留下两个人在后头。虽然她自觉刚才是被男生戳到了痛处,以至于饱胀的情绪全部爆发,但也忽然怀疑是不是她过于敏感,按照对昼神的惯性判断,认为他是在嘲讽自己,才一下子炸了毛。
倘若那时候黑坂没有进来,她仍然沉浸在情绪里,会死死地盯着他等待着他的反应,仿若一个赌气的挑战。然而黑坂终究进来了,于是再回想起来,徒留丢脸的羞耻。她不知道为什么要去在意和期待昼神的反应,这种不受掌控的期待让她在回忆的时候产生了些微的呕吐感——就这样对着一个讨厌的人暴露情绪,几乎是赤/裸地掉进他冰凉的几乎感受不到温度的视线里。
“你又惹里沙生气了?”
黑坂望着女生迅速逃离,转向还坐在椅子上,视线同样追逐出去的男生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