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生起羞辱的一瞬,她飞快低下头,用力蹭掉换好的球鞋扔进鞋柜,踩上室内鞋一把拽起包向学校门口冲去。
夏末的风终于带上了凉意,宛若一个幻觉的终结,打碎融进黑色夜晚。津门踩在架子上往书架上塞新书,塞了一半才发现她把英国文学放进了日本文学的类别里。绚烂花火下流淌过身体的眼神凝结成冰刃,最后对准了她自己。津门叹了口气,把新书一本本抽回来。
“我说啊,津门同学。”
地面升起的温和声音砍断她的视线。她低下头,望见昼神站在架子边仰着脸盯着她。
“为什么今天没来跑步?”
昼神朝她扬了扬手里的购书清单。津门从架子上踩下来没有理会,迈开几步蹲下身往正确的书架里重新放书。
“为什么?”
昼神蹲到她面前,一只手托着下巴直勾勾地追问。
“我又不是你的搭档,和我有关系吗?”
津门又迈开退后两步,语气平淡,继续放书没有看他。
“我不是你的搭档了吗?”昼神故作讶异,学着她之前的样子略略歪过头,“什么时候的事?”
“不是有人来找你换搭档吗。”
终于抬起眼帘,直接地打飞了他的视线,冷淡的语气形成微妙的质问。
“你听见我同意了吗?”
昼神眯起眼睛,勾起嘴角,毫不犹豫地踩进她的情绪陷阱。
“听见你说可以了。”
“啊——”昼神忽然带上了担忧的音调,平直地往前再向上扬起,慢慢回落,几近戏谑,“怎么办,该去买助听器了。”
“什…?”
津门猛地扬起头,被他的视线撞碎,截断她的话头,声音清爽的不带丝毫黏腻:“‘可以是可以,但是我已经和现在的搭档练很久了,所以临时换的话很麻烦,还是算了’,完整的句子是这样的。”
他意料之中地看着津门的脸烧起来,想起人声鼎沸之中瞥见她从柜子上投过来的视线,胆怯而旺盛的好奇拙劣掩饰,于是故意慢悠悠地延长了“可以”的声调,以至于落在急促的人的耳朵里听起来像个简短无比的肯定。
别以为我没听到你那句“我倒是无所谓”。如果连这种选择权都要交给别人的话。
津门一把扯过他手里的购书清单,没有扫一眼就径直跨开大步去社科类别的书架找书。昼神轻松跟上,笑眯眯从她身后探过头去,语气阴险而纯真:“今天的书单是美乃里的,所以不是我要买的社科书。”
被他的气息吹拂到耳朵的津门吓得骤然跳起来飞了一步,转身瞪了他一眼,拐弯去了体育类的书架。昼神站在不远处看她熟练拿书,视线轻盈跃过,漫不经心地侧过脸去扫视身边架子上的书脊。
像只受惊的猫一样。
还真是让人失望啊,津门同学。
鸥台的运动大会修改了很多传统项目。两人三足虽然保留了很久,但距离一年比一年长。轮到昼神和津门这一届的时候,已经延长到了两百米。起先从弯道开始,绕过之后便是直挺挺的一百多米。津门和昼神要么在刚开始拐弯十几步就摔跤,要么是进入直线道的时候,再者就是快到终点的一瞬间。
练习时候依然多数失败,因此才会在临近开始之际愁眉苦脸——带着这幅神情的自然只有津门。昼神挥着手和经过的前辈们打招呼,笑容和语调都和煦,全然没有一条腿正和别人绑着的自觉。
“拜托,要赢喔。”
站在起跑线上,津门转过脸去提醒他。
“啊,”昼神应了一声,低下头检视了一眼两个人的鞋带,“那是自然。”
枪声响起的一秒间,津门的耳边落下昼神低声数出的“三”。风声灌进身体,耳膜鼓动。她来不及思考为什么他能预判到裁判打/枪的时间,难道是运动选手长年积累下来的直觉?总之身体早已习惯性地跃了出去,第三个数被两个人迅速撂在了身后。
跑道变换角度,终于伸直绵延进眼睛。超过前面的两个人后视野开阔又狭窄。昼神的腰际传来捏紧的力量,让他的肌肉绷紧,犹如拦网起跳的一霎炸裂。他隐约感觉到津门的步伐更大了一些,腿上的弹力带咄咄逼人,开始无限拉扯。
再快一点。
无声呐喊随着汗水甩落出去,津门看到终点处的拉着红色带子的两个人。无法放弃的那一部分自我在此刻尽数显现暴露,和人生滚落纠缠着的胜利渴望离弦之箭般冲出身体,几乎完全忘却弹力带的存在,强扭着要把自己捆绑着的自由夺回来。
后面有人追上来吗。
她缓慢地分开一半视线,想要往旁边瞧一瞧。昼神搭在她肩上的手慢慢抬起,温和地从太阳穴覆盖过去,挡住右边的光景。津门心下一惊,飞快地扫了他神情专注的脸一眼,重新聚焦回视线前方的一条红色。
再快一点吧。
仿佛一种响应,缠绕在一起向前跌落。津门猛地摔下去,手指抓到带子,借力拉扯,被昼神预料之中地托住了倒下去的上半身。
“虽然是摔过来的…”
津门被昼神拖着腰,抬起头环顾四周,听见周围同学的声音。
“不过也算是第一名啦。”
昼神在心里叹了口气,扬起视线望见万里无云的湛蓝色天空,天气晴好的可以连吃两顿烤肉。手里托着的津门惊叫一声骤然跳起来,拦腰给他用力一抱。昼神身体一抖,眼神掉落,径直被她少见的坦率而兴奋的眼睛吸纳进去,耳边落进从未听到过的“你真的好厉害”的大叫,开始一段一段融化。
“说什么啊,”昼神把她的激动按捺了下去,漫不经心省略主语,“当然厉害了。”
仿佛是蓝调时刻在广袤无际的旷野上刮起的毫无防备毫无阻拦的风,柔软的绿草在昏暗中沙沙作响,吐息出风的形状,模糊氤氲开饱满月亮的边缘。
昼神移开视线。狂热的震惊和喜悦浪潮冲刷后留下疲惫沙滩的津门,后知后觉回想起大喊大叫的羞耻,和他不约而同地沉默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