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渡不知该如何回应,他微不可查地晃了晃手腕,左腕上菩提子珠串和细银镯子轻轻一碰,发出细微的“叮”一声响。
如果裴容与眼下要动手,自己灵力衰微,要怎么样才能帮他?
要布一个怎么样的阵势遮掩,才能不走漏出风声去叫旁人知晓?
李渡嗓子还是发干,只能勉强抬手掩住声,每一下都似要将心血呕出来。
按理说要将所有在场的人都杀了才好。
消去记忆的灵术符印,即使再如何强力,也终究有破解之法。
只有——
这一念在脑海中只一闪而过,李渡却心尖冷得如坠冰窟。
怎么能这么做?怎么能这么想?
即使为了他也不能。
不能、不能、不能——
但其实比起这些……
“确实眼见着又要落雪了。”
李渡微微缩着肩颈咳嗽,被裴容与轻缓地在后背上拍了拍。
他面上神色淡而冷,似乎是对生人惯用的一副神情:“内子体弱,见笑了。”
……他最担心的却是他不愿动手。
李渡抬手握着裴容与的小臂,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陈玉林站在一旁观望,眼见着这边几个没有再动手的意思,便又上前来说和两句,自己先行引着明铮进了锦林苑。
裴容与没有立时跟着,他站在原处看了几眼明铮的背影,便低头来抚着后背帮李渡顺气,等他缓过来些,才又安慰似的抱了他一下:“众目睽睽,要寻仇也不是时候,先应付过这次再说。”
李渡含着颤呼出一口气,本来不想在街上失态,但还是没忍住攥紧了他身后的衣料。
“真是的,我连怎么帮你遮掩都想了。”
裴容与闻言缓缓眨了下眼,没忍住轻笑一声。
他当时看李渡的神情,便已经大抵猜到了他的想法,但还是故作讶异地挑眉逗了他一句:“真会忍心为了我杀伤无辜么?这么喜欢我?”
李渡此人天生纯善,虽他自己总说是为了先夫才虔心修善,但举止间的宽和却是做不得假的。
作恶对他来说远远难于行善,莫说是杀伤无辜,就连旁人惯常有的、无伤大雅的恶念和欲念,他都不常有。
甚至曾经在秋陵渡被剖骨剜肉的时候,他都没有生过这样的恶念。
也正因如此,如今这一点私心才显得弥足珍贵。
神仙娘娘也会为爱下凡尘,虽然只是往尘泥里望了一眼。
但裴容与还是确信,至少在这一局中,他真真胜过了李渡那位“亡夫”。
虽说此时的讶异是假,但当时心中的波澜却是真。
李渡赌气一般松开了攥着他衣裳的手:“你便是仗着我喜欢你。”
裴容与:“你早也料见我不会真在此时出手,这时候来使小性子,不也是仗着我喜欢你?”
李渡:“……才没有。”
裴容与掌心覆在他的后颈,安抚般地揉了揉:“是我不好,再骂我两句消消气?”
李渡却从他身前退开一点,握着他的手摇了摇头,低声道:“……鸣筝君孤身远离道门,这该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才是。”
“你素来不在意声名,若是放在从前,即使众目睽睽,你也绝不会放弃这个机会。是因为我,是因为连心印还有一半未解,你不想我跟着你受伤。”
“我不愿做你的枷锁,不愿做你的负累。”
他双手握着裴容与右手的指尖,垂眼立在原处的样子像自知犯了错的小孩。
“若是我曾经……倒还尚有一战之力,但我如今却……”
裴容与抬手托着他的脸颊,让他稍仰起头来看自己:“自从小园山那一面起,便是我一直在做你的负累。”
李渡急忙道:“我从未这么想过……”
裴容与:“所以我也不会这么想你。”
他低下头来与李渡额心相抵,引着他探入了自己的灵海。
秋陵渡的劫雷一事后,他就同不平滴血结了灵契。
不平悬在他的灵海中,银鞘周身华光流转,纹样雕刻宝相庄严,如同一泓清亮亮的月光,将锋锐的剑刃藏进了里面。
“这是你赠我的鞘。”
不是强加的锁,而是藏锋的鞘。
“天下爱侣,哪一对不是互相亏欠的,若是都要桩桩件件算得分明,哪还有闲情谈爱恨呢。”
裴容与指腹揉了下李渡的眼角,忽而又道:“我爱你。”
他看着李渡明显有些愣的神色,笑着低头亲了一下他的唇珠:“乖乖,别多想了,回去把那姓明的应付走,其他事情日后再说也不迟。”
李渡这时才后知后觉地脸热起来,愣愣地被他牵着手往门里走,直到走了一段才完全反应过来。
“什么日后也不迟,你老把我当小孩来糊弄,我要同你一起——”
裴容与顺着他的话哄:“好好,一起,下次一定提前同你说。”
李渡这才勉强满意,两个人一同顺着院里的小路往内走,他们适才在外头说话耽搁一会,明铮和陈玉林已经走得没了影。
忽而水中的锦鲤“啪”一个摆尾,又转头隐没去了更深处。
李渡垂眼看到水面上一圈圈荡开的涟漪,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啊”了一声:“遭了!薇薇和小十一他们还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