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黎泛将他叫住,说是要带他去个地方。
这个开头意外的熟悉,让季谈想到那个潮湿的暴雨夜。但这次等待他的不是怀疑和针对——黎泛将他带到了一个狭窄的阁楼。
阁楼的空间就像一个略大的帐篷,在顶楼和楼梯的夹缝之间。组成阁楼的木料早已损坏,兴许是长期浸泡在雨水中,裂成奇怪的纹理。季谈上手一摸,阁楼就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
“别乱动。”黎泛打掉他的手,轻声说。
“你带我来这儿干嘛?”季谈也压低声音,“不会是想找个合适理由把我埋了吧?我都替你想好了,一男子深夜硬要闯入危房,不幸被压死。”
笑声从黎泛的喉咙里溜了出来。
“这个阁楼倒也没那么脆弱。你也没那么脆弱,谁压谁还说不定。”
他熟稔地点上油灯,然后席地坐下来。季谈这才发现阁楼里横亘了一张矮桌。跟着坐下来之后,桌子堪堪能容下他的双腿,但还是被撑得翘起来。
黎泛取下悬挂在小窗阴干的草药,放在不稳的矮桌上。他就在矮桌上分起类来。
至始至终,他都没有说明带季谈是来干嘛的。他像往常一样工作,将自己的爱好转变为养家的手段。季谈看了一会儿,问他自己能做什么,他就不客气地递过来一个研钵,里面是一些碎干草。
季谈很上道地开始帮忙。
这对他来说很容易接受,因为在他毕业前的有段时间,他天天晚上都在手动将样品磨成粉。之后他的导师给他买了个破碎机,说是看他傻傻的很辛苦。
在这之前,季谈并不知道有机器真的能打到那么碎,碎到粉末布满了机器内腔的每个角落,变得极难清理。但是它噪音极大,季谈逐渐炼成能在震聋自己的频率下神游的本领,就像在火车隧洞附近安然入睡一样。
那时候他就觉得,自己对世界的认知实在太浅薄。如果不从事这个领域,或许一辈子都不知道世界上有这么好用的破碎机。
就好像自己的世界不毁灭,就永远也意识不到还有其他世界一样。
获取信息的方法总是如此局限。
磨着磨着,他察觉到投在自己身上的视线。他看过去,发现黎泛正注视着自己的耳垂。
“怎么了?”他歪歪头,银色吊坠随着他的动作晃荡。
“你什么时候打了耳洞?”黎泛问。
“就在几个小时之前。”他想起自己忘记摘掉耳饰。“还是头一次这么花里胡哨。但他们都说好看。”
黎泛默默盯着那一抹银色,声音很轻:“哪个他们?”
季谈瞥见自己右手上的戒指,忍不住缩了缩手。之所以忘记取下,不过是不想取下罢了。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单纯是他也觉得好看——他认可徐先生的评价,这幅首饰的确适合自己。
对符合自己审美的事物心生喜爱,是个人都逃不掉。
黎泛自然也看到了戒指,他深吸一口气,神情又变得一如往常。“……你耳朵疼不疼?”他问。
季谈实话实说:“没有任何感觉。”
“但是……还是取下来吧。”虽然是建议的口吻,黎泛却直接站起身,停下手中的事,绕到季谈耳后。他的手指携带着一股苦涩的味道,是干燥植物的沉香。虽然不知道黎泛平日里在忙什么,但他的东西通常卖得很好,身上也通常会沾有各种混杂的气味。
不过,当他回到家,就会对自己和家里进行一次彻底的清洁——直到鼻底不再浮动任何味道。
耳坠很顺利地取了下来,黎泛将它攥在手里,眼睛落向戒指。
“这个我自己能取。”季谈忙把戒指褪下来。
“你喜欢这个吗?”黎泛眯起眼睛,“喜欢的话,就不取了。充其量是个装饰品。”
“……喜欢?”
“哦,喜欢啊。”黎泛机械地重复了一遍,“喜欢……这种东西。”
季谈听着不对劲,就解释道,他喜欢很多东西,好看的好吃的好玩的,他统统都喜欢。但黎泛仍旧不为所动,反而是跪坐下来,身子前倾,一手撑在季谈大腿边上。
季谈下意识往后挪。
“很诚实,这很好。”黎泛神情很平静,“不能对你要求太多,不是吗?”
季谈茫然地看着他。
黎泛的手交错着又往前一撑,季谈后背靠墙,实在避无可避。他当然不怕黎泛突然暴起刁难,因为他打不过他。但这种场面让他大脑卡顿,思考不出解决方案来。
这是在干什么?他的脑子叫嚣着要得到答案,但思绪偏偏原地转圈。
黎泛还在步步紧逼,脑袋已经和季谈凑得很近了,但表情却显得有些古怪。他的行为终于在呼吸扫到季谈腺体的瞬间停下。
他停了下来,抬眼道:“你知道,我刚刚为什么不生气吗?”
季谈很痴呆地摇头,还是灵魂出窍的状态。
“因为我和你没什么分别。”他的声音很低沉。
“我只是比你更能忍耐。仅此而已。”
这时候季谈的灵魂仿佛才回归本体。他终于捋清黎泛话里的逻辑,并且想起了那一瞬间的冲动,并终于,为它安上一个完美的理由。
身体有自己的想法,它遵循着极其原始的欲望。想要释放信息素,想要吸引配偶,想要交/配……尹竹曾说帝国的Alpha配对率极高,或许是因为,当Alpha的腺体找不到Omega,就会将就凑合——自动寻找另一个嗷嗷待哺的腺体。
身体仿佛有另外一个脑子,它不受大脑控制,甚至某种程度上能影响大脑。不管本人愿不愿意,都实打实被这个脑子引诱,或许会做出些平时不会做的举动来。
“看着我。”黎泛皱起眉,“我想看到你的眼睛。”
季谈忙按住他肩膀,郑重地问:“黎哥,你告诉我,你是不是被小脑给控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