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成为像你一样的人。”孙正堂忽然道。
白鹤鸣愣了下,下意识地重复道:“像我一样……”
像她这样的人……吗?
俞莲舟原本无意插手此事。他本觉得孙正堂天赋一般,本心也一般,听到他说出这话,心里不免有些诧异。
孙正堂以为白鹤鸣重复了一遍是觉得他自不量力,一下子脸色通红。但他还是像要确认什么一般对白鹤鸣说道:“我,我想成为,像白姑娘,不,白大侠一样的人。”
“我之前和娘,我们在凝香馆里的时候,我见了很多人,他们有钱就可以指使别人,所以我之前想成为一个有钱的人,这样娘就能不用被别人打骂,也不会骂我。但是白,白大侠你虽然没有钱,差点连给我看病的钱都不够,却还是要救我,和我身边这个讨厌的婆娘……”他低着头,声音越来越小,“……我发现,虽然你没有钱,但我还是想成为你这样的人。我会努力学武功的,我什么苦都可以吃……”
白鹤鸣哑然。
听到有人想要成为自己,白鹤鸣的心中没有自豪,没有快乐,反而第一时间觉得惶恐不安。在这个世界游荡十余年,她自认为不过尔尔,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也能成为别人想要成为的人。
或许丁敏君和某些峨眉弟子会想成为她,但那是因为她在习武方面的天赋,而不是因为她这个人。
救孙正堂的时候,她其实犹豫了很久,下山历练的时候,她也会对一些尚可容忍的不公视而不见。每一次对这个时代的忍受,都让她觉得自己离现代社会越来越远,但若是真的举起剑来,杀了那些为非作歹的人,那些人的墓碑也将屹立在她回家的道路之中。她是进退两难,委曲求全罢了。
这样的她,真的有资格成为一个孩子的目标吗?
在白鹤鸣沉默的时候,马冬梅也想到了自己的答案。她道:“我时常害怕自己死了,但活着又觉得太苦,觉得自己活得太久。我虽然讨厌这孩子,但他还小,还有很长的路可以走,还可以成为像姑娘你一样的人……我已经坏了身子,没法子想以后了。我想跟着姑娘回那峨眉山,看看大都之外的风景。”
面对这张面黄肌瘦,已经失了神采的脸,白鹤鸣同样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正当此时,俞莲舟忽然笑了,对孙正堂道:“要成为像白大侠那样的人,可不容易。”
该死,被人叫大侠真的好羞耻啊!
这种迷之羞耻感竟然成功地把白鹤鸣从刚刚那股子抑郁之中拉了出来。她忽然想到之前她叫俞岱岩也是叫大侠,不知道他被人第一次叫大侠的时候会不会感到不好意思。
一瞬间,她忽然想到了一个或许是足够好的回答。
“你说的对也不对。”白鹤鸣对俞莲舟道。随即,她又对孙正堂说:“我叫白鹤鸣。我记得早上我们见面的时候,我有和你说过我的名字。”
“想成为白大侠确实不容易,也或许这辈子你都成为不了白大侠。但想成为白鹤鸣却和你成为孙正堂一样简单。
——你只需要一直想着今日说过的话,你便是我了。”
你有我过去和现在有过的惶恐与不安,亦有我在乱世中不肯随波逐流的决心。
白鹤鸣摸了摸孙正堂的头。这小子不久前应该剃过头,新长出的头发摸起来毛茸茸的。
对马冬梅,她此刻还没想出足够好的回答,只道:“冬梅,你便先随我一道走吧,当我欠你一个答案。”
马冬梅不知她究竟想回答自己什么,只愣愣点头道:“能跟着白姑娘您,已经是我几辈子的福分了,也不必非得给我找个营生。”
俞莲舟见着此情此景,呼吸下意识地一窒。他现在做了也当了师傅,武学有所精益之后更是明白“心”的重要。白鹤鸣年纪轻轻便能说出这种话,日后成就必然不会下与武当他们这代任何一人。
他一直以为自己应该很了解白鹤鸣了,即便多年未见,两人也能飞快地熟络起来。但他却总又不够了解她。他以为她是曾经被师父和他救过,是为了报恩,才懂得良善,才会救下这一女一小。但事实上,白鹤鸣是因为本心善良,才会这么做,这和她是否被救助过毫无关系。
三弟和他说的故事中,这点是错了的。加上他对自己,对旁人的一贯印象,连起来让他直接从源头上搞错了白鹤鸣这个人。
三弟说白鹤鸣是为了报武当之恩,所以给了谢逊那关键的一剑,又道白鹤鸣是恰好有机会,才拿到了紫衫龙王的灵药,救下众人。但实际上,从头到尾,或许这些只是她依然在遵守自己本心的表现罢了,和武当,和其他人没有任何关系。
假使白鹤鸣投胎成为孙正堂,她便是“孙大侠”;假使她沦落风尘,成为马冬梅,那她就是“马大侠”;她上了武当峨眉会是大侠,入了魔教和旁路,也会是大侠。哪怕她一时之间找不到当下的出路,她也总会找到的。
所以当年师傅夸她是天生的练剑种子。
只因她的本心永远指向那剑锋所指之处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