缠绕于白鹤鸣身边的云雾细雨,遇见这昭昭明日,好似也相形见绌。同舞台上的幕布一样,一层又一层地向四周散开。
忽然之间,方东白觉得自己好似第一次看清楚眼前人的脸。
那张脸看起来还很年轻、稚嫩,不似自己这般干瘪枯瘦。她脸上的表情也很沉静,挥舞剑的时候眼神总是专注的,不流露出任何的情感,不像他此时这般须发散乱,双目圆瞪。
便在这四目相接,电光火石的一瞬,方东白看见白鹤鸣伸出了左手,把自己的剑往左边一拨。不等他有所反应,那剑竟然真的被她用手这么轻描淡写地拨开了!
怎么会有这种事情!
她用的哪门功夫,手指竟然不会被他的剑气所伤!
方东白大惊,右手手腕一翻,试图将剑由直刺改为横斩。然而剑却好似已经不再听他的使唤了。不止是剑,就连手,此刻也好像不是他自己的了。
被斩断的右臂落在地上,那五根手指仍然是紧紧地握着长剑。
原来见那剑袭来,白鹤鸣发动能力,左手用上了自云南学来的一阳指。如今她内力比起方东白也是丝毫不落下风,更不要说一阳指属于绝世神功,自然将剑轻松推开。与此同时,她右手运剑,趁机将方东白举剑来刺的右手自大臂处斩下。
方东白见右手落地,一阵恍然。
他从五岁起跟着师父学剑,至今已有四十余年,却没想过自己的剑客生涯会断在一个年龄还没有他一半大的姑娘手上。他往前走了两步,半跪下来,头一回如此认真地瞧着自己的右手。
那只手上满是疤痕和茧子,这四十余年如白驹过隙一般在他脑海里闪过。
白鹤鸣叹了口气,运功欲走,却听得身后方东白问道:“你为何不杀我?”
那一下他胸前打开,她既然可以斩下他的右手,也可以刺穿他的胸腔,让他直接命丧当场。
白鹤鸣道:“因为我不想。”
如果能有选择,她甚至连方东白的手都不想砍。看一个剑客失去自己用剑的那只手,对她而言也不是件开心的事情。
方东白仰头看着她,哈哈笑道:“你砍了一个剑客的手,不就是和杀了他一样吗?”
白鹤鸣下意识抬杠:“那你干什么还问我我为什么不杀你?我不是已经杀了吗?”
一瞬间,高手对招的气氛一下子少了一半。方东白一噎。他从今往后再也不能使剑,对一个剑客来说,确实就好像死了一样。但他本来就已经死了,再死一次好像也不是那么的不好。
眼见得方东白被打败,原本在一边旁观的元兵此刻好像也认真了起来。未免事情越闹越大,白鹤鸣转身跃上屋顶。只听得身后忽然有嗖嗖的风声,她左跳右跳,几只冷箭接连落在她落过角的地方。
她不敢再多逗留,一时间用尽全力,急速狂奔。
目送那个白鹤鸣远去,方东白目光悠远。过了几秒,他忽然转过身,躬身说道:“主人,小人无能,甘领罪责。”
一个刚刚受伤,坐在地上的元兵哈哈一笑,以为这个剑客是断了手,着了魔。然而下一秒,他便看着一只金光闪闪的牛皮靴,踏进了这个满是尘土的小院。他抬头一望,看见来人的服装打扮,连滚带爬地跪了下来。
“连你也输给她了?”进来的人好似根本没看到躬身的方东白,径直走了几步,低头拿起了那只被砍断的右手,细细端详着断口,“用剑果断,不愧是她。”
若是白鹤鸣还在此,大概会感慨小孩子长的真快。
那个差点死在太平王府里的男孩,如今已经长成了这个腐朽王朝中最为骁勇的将军,锐不可当。
他冷笑一声,把那断手扔在一旁,对四周吩咐道:“替我向郑同知说一句,所有人今天给我严守城门,不许放任何可疑人士出城!”顿了顿,他又道:“不,不用你们,我亲自和郑大人请命。”
“我奉皇上、右相之命,押送要犯流放琼州。今日南昌城内竟有贼党劫狱,违背皇令——”这位五官立体,眉目深邃的年轻人道:“我以总兵之名,暂且接管南昌府军务。所有士兵,听我调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