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鹤鸣下山算起来也有四五年了,但江湖上卧虎藏龙,真要论资排辈起来,她还算不得什么。像是全夫人这样非灾非难,不把孩子交给更相熟的明教和丐帮,反而把孩子托付给峨眉的家长,她还是第一次见到。
惊讶之余,她心里亦有几分高兴,暗想:莫不是全夫人几番比较打听,还是觉得我们峨眉好过明教和丐帮?
不过高兴归高兴,白鹤鸣知道全夫人应该是对江湖不太了解才会这样直接问自己。她虽不明白全夫人究竟是怎么想的,但也看得出对方一腔爱女之心。如果她草率地答应了,不把利害与全夫人说清楚,那岂不是辜负了这番心意?
全家福看她神色沉凝,心中惴惴不安。只听白鹤鸣柔声道:“全夫人,您对芷若的一腔心意,我都看在眼里。但拜师学艺乃是影响孩子一身的大事,芷若现在还小,可以后面徐徐图之。”全家福一颗心落到了地上,眼神流露出失望来,却还是体贴道:“……是我今日唐突了,还请白姑娘不要见怪。”
白鹤鸣看到全夫人这眼神,就知道她没理解自己的意思,耐心解释道:“芷若现在还小呢,正是需要您陪在她身边,照顾她的年纪。就算要送到峨眉学武,也得再过个五六年,峨眉可不会收这么小的孩子。”顿了顿,又道,“况且再过上五六年,我师父灭绝师太正当盛年,肯定还会收徒弟。到那时您直接让芷若拜我师父为师,当我的师妹,这不比当我的徒弟要好一些吗?”
说到这里,她忽然想到周芷若是周子旺的女儿。周子旺是明教的弟子,以自己师父的脾气,说不准不会收她为徒呢?不过话又说回来,周子旺也是为了起义抗元这才加入的明教,也算是一方义士了。用这一点去劝说师父,希望还是很大的。
想到此处,白鹤鸣瞥见那只胖乎乎的小手,不免一哂:这孩子还小,往后几年的事情谁又能说的清楚呢?说不准长大后她自己不想习武,又或者更喜欢明教呢?都是没影的事情,她怎么这么早就开始筹划了?
……肯定是和某人学的坏习惯。
全家福不知道白鹤鸣在心里想了这么多,听她解释完还有些迷茫,但她明白这不是完全的拒绝,这样也就够了。况且白鹤鸣说的也是有理有据,全家福想了也觉得自己怪好笑的。这峨眉派又不是育婴堂,芷若如今正是需要人照顾的年纪,哪里有师父会收她呢?就算峨眉肯收,芷若才这么小一点,作为母亲她肯定也不会放心。
说来说去,还是这一阵子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她看着丈夫兵败如山,再跟着义军众人四处逃窜,朝不保夕,便觉得所有事都要抓紧解决。可孩子的事情,她想急也急不来。怀瑾只有三岁,芷若还不到一岁,她再怎么急,两个小孩也不会一夜之间全都长大成人。
全家福深吸一口气,刚想和白鹤鸣道个谢。她还是想着趁现在关系好,先问问怎么去峨眉拜访,日后也有个由头把芷若送上山。正要开口,只听院外一阵喧嚣。彭莹玉跑进来,瞧见白鹤鸣和全家福还坐在小马扎,心里还惊讶了一下,没曾想白女侠和他这徒媳何时竟然也聊得来了。
他还不知道自己的徒孙被峨眉拐跑了一个,兴冲冲对白鹤鸣道:“白姑娘,丐帮那边的人来了。俞二侠和张四侠都在。”又对全夫人道:“徒弟媳妇,眼下我们和丐帮汇合,等出了淮西,你和两个小娃就安全了。以后的事情也别担心,全由我彭和尚一力罩着。”
或许是因为彭莹玉来了,白鹤鸣看着全家福脸上的情绪如同潮水一样慢慢退去,又变成了以前队伍里那个安静而木讷的周将军遗孀。听到日后就没有生死之忧,也有人照看之后,她的语气听起来也没有什么波澜,只是冲着彭莹玉和白鹤鸣福了一福,叹道:“多谢彭大侠和白姑娘,还有诸位义士……”
道谢的话,全家福这逃亡路上说的比她前半辈子说的都要多。劫后余生的喜悦被沉甸甸的、永远也报不完的恩情和期望所压着,让她忍不住叹气。
……还好她把芷若给托付出去了。
全家福把视线落到儿子身上。小周公子尚且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看到彭莹玉进来,咿咿呀呀地张开双手迎上去,叫道:“师父!”彭莹玉哈哈大笑,一把抱起周怀瑾,刮了刮他的鼻子,纠正道:“不对,你该叫我师爷。”
彭莹玉抱着小周公子转了几圈才把他放下。待小周公子跌跌撞撞地跑回全夫人怀里,他才对白鹤鸣道:“白女侠,他们已经在村外等着了,不若你也一同与我去迎?”
白鹤鸣自然不会反对,乐道:“行啊。”
两个人一起走出,到了村口,只见两帮人加起来大约有三十来人,此刻正泾渭分明地站着。白鹤鸣一眼就看着了俞莲舟和张松溪——谁让他们两个人就这么直挺挺地站在两拨人中间呢?再仔细一看,这兄弟俩一人站的偏靠明教那边,一人站在人少的丐帮那边,中间又隔了大概一个人的距离。两个人脸绷得仿佛门神一般,并不言语,亦无眼神交流。
白鹤鸣觉得实在好玩,心想他们兄弟不会是提前分工好了,一人负责看一边吧?不过两拨人就这么在村口对峙,既不进村,也未有交谈,一看就知道刚刚的交流并不愉快。
彭莹玉还特地进来叫了她,说不准还觉得自己能帮忙说和说和。
想到这里,白鹤鸣也颇感无奈。她自己和丐帮之前的烂账都还没算清呢。史火龙八成是信了她没杀人,可谁知道丐帮其他人信不信呢?
彭莹玉不知她与丐帮恩怨,向她使个眼色,对众人说道:“各位为何就在门外站着,怎么不进村坐一坐,喝杯水?”白鹤鸣还没找机会为他说几句话,便听明教那边有人低声道:“为何在这站着,这不愿意进去可是他们。”
明教先开了口,丐帮那边也不乐意了。
为免义军众人惊惶,丐帮那边就派了两个人来,一个是满脸胡须的中年大汉,另一个年轻白净些,瞧着面生。那大汉听了这话不过眉头一皱,年轻人却是忍不住反驳道:“此前我们驻扎在镇内,被鞑子发现,伤亡惨重。你们在这村子里已经住了两天。万一村中有人走漏消息,鞑子追过来了,你们自己死了就死了,还害得村民也要受罪。”
想到此事,众人俱是面色一沉。白鹤鸣想到自己深夜回镇的时候,小镇里安安静静的,除了连狗叫也没有,心里一叹。
论性格,脱脱肯定不是那种嗜杀的人。相反,他还主动上奏,请求皇帝为北边饥荒之地打开粮仓。但作为大将,本着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态度,他肯定不会放过那镇子里的每一个人。丐帮也是吃过亏了,才如此想。
但这件事情在义军那边则有另一番道理。这几日都没有元兵追击,他们也好不容易找了个地方能够歇脚。此刻若是丐帮一起也住进这个村子,他们也不是不可以接受,但要让他们跟着丐帮去深山老林里,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因而听了丐帮使者的话,一位明教弟子反唇相讥道:“我们藏在这小村里,安安静静,那鞑子好好地怎么会追过来?若是百姓告密,那他们死了也是罪有应得,若是你们自己人走漏的,那我们如何敢跟你们走呢?我看还是——”
彭莹玉见他越说越过分,打断呵斥道:“住口!”
义军诸人尚不完全丐帮被袭内情,此刻这么说不过是逞一时口舌之快。然而丐帮自己是完全知道他们是怎么被鞑子逮住的。这事虽然是因丐帮混了奸细而起,但丐帮本身帮助义军这份心又确实是好心。真要说起来,的确是一桩难论的公案。
那年轻的丐帮使者被这么一说,恼羞成怒道:“你们爱走不走,死了别怪我们见死不救就行!”
俞莲舟喝道:“这位兄弟,还请慎言!”
丐帮和明教本来关系就算不上好,如此一说,就更糟了。丐帮是人数众多,鱼龙混杂,明教是行事乖张,作风狠毒,双方在江湖上不结仇就很好了,就别提互相信任了。
明教弟子听了对面的话轻蔑一笑,说道:“爷行走江湖,就数这种没用的狠话听得最多。哎,不过这样一想,这村子确实是待不得了。万一被你们那边走漏了风声,鞑子追过来,那可就坏了。”
张松溪忍不住了,也低声喝道:“这位兄弟,你也少说两句!”
可惜他混迹江湖的时间到底比他师哥短。丐帮卖俞莲舟的面子,说不准也卖他的面子,但明教这边的人对什么武当张四侠就完全不买账了。
那弟子挑了挑眉,道:“你?你又是谁?让你们帮主出来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