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
勾栏瓦舍里苟且偷生多年,朱左左早已经不在乎很多东西,她所知道的,就是凭自己全部的本事,活下去。
劫后余生,女子霎时再次泪眼涟涟,见喻和尘不再动作,朱左左大着胆子慢慢抬起头,声音细弱蚊蝇,柔若春水:
“公子误会了...奴家是真心倾慕公子...”
喻和尘心中一边冷笑一边倒也有些佩服。
女子轻咬朱唇,黛眉微蹙,一双美眸里尽是泪水,像是忍受着莫大的冤屈和痛苦,分明在恳求你为她平冤昭雪,此刻你仿佛是她此生唯一的依靠和救赎——哪怕,你都差点忘记,这所有的屈辱与苦痛都是你亲手加与她身。
实在是厉害。
这眼泪里怕是只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和脱臼的痛苦是真的。
喻和尘忽然改了想法,也许也不是没有用。
“那你便说说,怎么个倾慕法儿?”
喻和尘把带血的匕首随意丢在桌上,金属声叮当响,然后他松开了女子。
桌上的茶具里本有一条用来垫杯的小巾,喻和尘拿来仔细擦手之后,又为自己斟了一杯茶。
朱左左内心如获大赦,表面上却强忍着欣喜。她扶着那条动弹不得的胳膊,垂眸抽泣着,慢慢开口道:
“奴家出身微贱,自小卖艺为生,一直本分守己。虽然为伎,但却始终铭记嬷嬷教诲:伎亦有节。也盼望着有朝一日能攒够了赎身钱,还自己自由之身...不料...”
女子本是娓娓道来,却忽然有很大的情绪起伏,泪如雨下之际音色哽咽,似是讲到了悲痛之处,难以自平。
“不料魏丰强取豪夺,他要来缙国经商,硬要奴家一路陪侍。”
朱左左掀起一只胳膊的衣袖,露出了身体上的些许青紫淤痕。
“他本是个小商贩,国难起,投机取巧做了些见不得人的生意才发了家,又不知用什么手段同新皇室搭上了关系,这才做了个人模狗样的皇商,他哪里配!哪里有半分皇商的气节!”
朱左左可以忍住继续用言语宣泄内心的愤恨,却忍不住不断滑落的泪水,也没有意识到自己此刻正咬牙切齿,双手紧握成拳颤抖着。
不过这副红了眼的样子喻和尘全看在眼里了。
“幸而遇见公子...”
女子的眼泪收放自如。
“公子风姿卓绝,他人难望项背。自奴家见到公子的第一眼起,便早已心许。”
美人时不时用衣袖轻拭泪水,垂首落泪如弱柳扶风,不知不觉间又靠到了喻和尘腿间。
“即便现在发现我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喻和尘早已看破,指间夹起匕首拍了拍朱左左的脸颊,再度挑起了她的的下巴,半是嘲弄半是威胁道。
刀尖上的血沾到了朱左左脸上,又混入了眼泪。
桃花含露,娇艳欲滴。
好一副,美人图。
“公子是什么身份并不重要,公子飒爽英姿,能死在您剑下,怜娘死而无憾...”
在朱左左含泪诉衷肠时,喻和尘正颇有兴致地欣赏自己的“作品”。
“...奴家自知卑贱,从不敢奢求公子的怜爱...只求每天能见到公子,哪怕是远远看一眼,只消一眼,怜娘便心满意足了...”
真是一番感人肺腑的表白,真是一个痴心相许的女子。
“差不多了。”
喻和尘听这些真真假假的话语听得烦躁,收回匕首,擦净刀刃,把它放在圆桌上。
“你受人胁迫或许不假,今夜来此却绝非因为什么情难自已。”
朱左左垂眸,下意识地以衣袖遮掩口鼻:
“公子何出此言...”
“你难以忍受魏丰的欺辱,路途中恰好发现魏丰对我这个忽然出现的人颇为尊敬,又在平日里多加观察,便轻易定义了我的品性;于是闹了这么一回出逃,你赌我大概会接受你,如果不接受,你就会用你右手衣袖里那瓶安神粉了罢;到时情状分明,我也百口莫辩。”
朱左左瞪大了双眼,身体不知是因为惊恐还是什么变得僵直。
“如此一来,魏丰大概会把你送给我。再不济,也能拉我下水纠缠一阵。”
喻和尘拥有远超常人的灵敏嗅觉,早在朱左左站在门外时,他就依然辨认出她的身份;而在刚才的接触中,他也摸到了安神散具体的位置。
“只是你万万没想到,我,是这个计划中最大的变故。”
“不过我最好奇的是,沅人向来重节。你已然侍奉于魏丰,凭什么自信我会接纳你?”
喻和尘毫不留情地掀开了朱左左最不愿接受的屈辱事实,其实喻和尘完全知道朱左左每天被迫接受着怎样的凌辱,因为有些时候他真的不想听,只是耳力太好了而已。
这些不咸不淡的字句无一不像尖刀反复凌迟着她的伤口,那些噩梦般的画面再次涌入她的脑海。
这句话又宛如一记耳光清脆响亮地嘲弄她自恃的美貌在喻和尘眼里不过一个笑话,哦不,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个笑话罢了。
朱左左只感觉脸上火辣辣地疼。
一切都被他看穿了,回去,也只有继续屈辱的生活,那比死了还让她难受。
朱左左忽然夺过桌上的匕首狠狠戳向自己,却被喻和尘单手拦下。
“让我死!让我死!!!你不是要杀了我吗!!!”
最后一丝希望破灭,女子状如疯魔,四肢疯狂地扭动挣扎,一心只想自裁于此。
“想活命吗?”
喻和尘的语调一如既往听不出情绪起伏,寒潭水一般,却成功地泼得朱左左住了嘴。
她们这种人的生死,不过就在别人一念之间而已。
......
分别之际,朱左左忽然摘下发簪决绝地在右脸上划了长长一道血口子,这样的深度,怕是肯定要留疤了。
“啧,可惜了一张漂亮脸蛋儿。”喻和尘只瞥了一眼,不咸不淡地道。
“可我恨透了自己这张脸,反正,以后也用不到了。”
朱左左冷静地拿帕子按住伤口止血。
“你过去可有名字?”
这是分别前喻和尘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朱左左。”
朱左左说出自己原本的名字,却忽然间愣在原地,只觉得恍若隔世,十分陌生。转身,男人早已离开,房间内空空荡荡,而不知何时,自己的眼角已然不自觉滑落一行清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