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光返照的闪电劈过云啟脑海,春光明媚的清晨,细雨方过,日光遍撒,空中是沁人心脾的清香。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那缕令人肺腑都舒展开的清气,云啟也已很多年没有闻到过。他的血肉中被丹药的腥锈填满,他的嗅觉再也没有那样灵敏过。
“陛下,陛下,您放出去的招仙令有人揭榜了。”
“哦?是谁,快快请进来!”
“此人乃城西奉天观中首座弟子张听乾。”
“小道叩见陛下。”
“快请起...咦,道人如此年少,可是诓朕?”
“小人若有一句虚言,陛下殿前斩我头颅何妨。”
“你..说有法子令朕感知真人所在?”
“回禀陛下,您只要按这方子炼出红铅丸,终有一日,能感知上天,何不闻古人有诚心感动上苍,令玄女下凡相会?”
“可这药方怎会有女子月事血,这..这简直骇人听闻..!”
“陛下,您贵为天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何况几个草民?”
他半信半疑地安排地宫为张听乾炼药,直到第一枚红铅丸烧制成功。云啟怀疑地打量指尖的药丸,犹豫不定。
“陛下,吃啊。这是千金难得的好东西。”
“陛下,您吃了它,就能重回少年时。”
少年时。
“朕先服用三丸,看看成效,量他也不敢毒害朕,朕身后藏兵十万,手握皇城司,须臾便教他身首异处。”云啟心中想着。
少年时这三字仿佛有无比的诱惑力,云啟闭着眼吞下药丸。
张听乾心满意足地笑了。
此后三年,皇帝再未召见这个道士。
直到某个风雨大作的夜,云啟浑身发疼,骨子里却是钻心的痒,如同蚁噬。灵药神医俱不能疏解半分,皇宫广招奇人异士为天子治愈奇疾。
“陛下,云游方士张听乾跪于宫门前呈药,可解陛下奇疾之苦。”
“让他..让他进来...”
“小道,见过陛下。”
被逐出师门的张听乾风尘仆仆,头一次为以后做打算。
浓郁的草木清气唤醒那年春日雨后的记忆,云啟浑身发抖,“那年春,来奉红丸之人不是..不是张听乾...是..是你.....”
荒唐一生的元平帝终于醒了。
从他那长达数十年的飞升梦里短暂的睁开眼,向尘世一瞥。
....但也仅仅是一瞥而已。
一刻钟后,云啟松开他的手指,沉沉睡去。
*
云巍失魂落魄跪在床下,白云客嘴角上扬,他从云巍手中取出诏书,随手写了几个字。随后扶起云巍,同他走出殿门,“弟弟,这条路称孤道寡,不狠心可不行。我早就向你承诺不会觊觎这个位置,你怕什么?走罢,带着诏书,我们去赴宴。”
两列红墙高耸,狭窄宫道从未如此逼仄难行。几个小内侍在前方挑灯引路。
云巍僵硬着身子,眼神发颤,许久,他缓缓转头,“你见我父皇那年几岁...”
“十岁?还是十一?”白云客目光悠远地望着落雪。
“你骗了所有人..我有时看你,就像..”云巍忽然停了步,眼神像看着一个怪物,“先帝是怎么死的...那年你多大?”
白云客温和一笑,不置可否。
“是你...一切都是你....没有人会怀疑一个垂髫稚子,你逼得张听乾无处可去,不得不进宫。我心中正奇怪他这几年疯了一般寻找张弈乾这个师兄是为什么...是你斩断了他的退路...他也并不清楚你私下曾经以奉天观弟子的名义进宫献...”
云巍难以置信,“为什么?!李横江,你到底想要什么!你若要这个位置,我愿意给你!你要什么?!”
前方静立的宫人垂首默然,像几具站着的尸体。
云巍从未如此恐惧过,一个人,如果连皇位都不屑一顾,那他还想要什么?
未知格外令人胆寒。
白云客看他,像看不懂事的孩子,柔声:“我的确不屑于皇位,这是你的位置。我只想要一个人死。”
“谁?”云巍问。
“白陵。”白云客答。
“我今夜就宣他回朝..”云巍立即答应。
“云巍,你们凡人认知中的‘死’于我们而言并非结束,他还会回天上去。只有众生的怨恨才能将他钉死在这片大地上,凡人信仰之力能造神,便能弑神。当白陵粉身碎骨尸骨无存,被人人切齿痛恨时,他才算真的死了,我便再无后顾之忧。不过在此之前,你得先斩断他的一条手臂给我送来。”白云客仍在笑,苍天却震怒他泄露天机,倏然劈出数十道紫电落下。
眨眼间风雷大作,吹得人东倒西歪,劈断了一墙之隔的百年青桐。
冬雷震震。
最为不详的异兆。
“这些话我本不该告诉你,否则要害得你死后进畜生道。要不了多久我便会与这副躯体合二为一,你还算有几分小聪明,我的一缕气息早就受召而来,扎根在此人灵台。凡人..”白云客漫不经心一扫被雷霆劈断的一墙之隔的巨木,似觉有趣,“软弱无力的凡人,也只有魂魄还有几分可取之处。此人与我互相吞噬,至今已过三年,居然还保持一分清醒。从前为避云雪臣,如今他既然归位,你就是唯一可任天命之人。帝王之势不久后就会落在你身上,有紫气庇护,你也不会如何。”
云巍在平地而起的邪风中难以站立,他倚着墙站起身,盯着毫无异样白云客,浑身发冷,“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白云客深渊般的双眼微微一弯,“你该问,我们是什么人。”
*
两日后。
云络烦躁不安,“若真如你所言,我们躲在茁州有用处?那个白云客已经谋反成了!”
云雪臣解下鹰爪上的信,头也不抬道:“这不是还有云巍在位么,皇叔何必担忧。况且西都也并未传出大乱的消息。”
云络负手来回踱步,闻言瞪着眼珠,“云巍,云巍就是个蠢货!陆判手里的傀儡,他能有什么用?”
“不,皇叔,云巍十分有用。”云雪臣将信一扬,“孙骈传来的信上是皇帝将崩,这消息是白云客吓唬他才说出口的。确切来说,父皇不是死了,而是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