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再说下去，李珩却懂得他的意思。

他又道：“我爹很喜欢你，看得出来，他看见你的时候，人都精神了很多。”

李珩也有这种感觉，只不过，与其说老磨坊主因为见他而高兴，他更愿意把他理解为老磨坊主在透过他看另一个人。

李珩从他探过来的眼神里，读到惊，而后喜，再是悲，最后是惜。

但是他没有对杜芝兰说出这话，对于杜芝兰来说，李珩的出现也许是杜华生最后生命里的一点火光。

若是把杜华生比作燃烧殆尽的蜡烛的话，这点火光能让蜡烛在最后一瞬，猛地更明亮，却不能改变他变成蜡油的结局。

“芝兰兄也是读书人吧。”李珩没有再延续上一个话题，虽说杜芝兰表面上看上去不甚在意，但李珩很清楚，大多数人早已习惯将悲伤藏在心里，人表面上所呈现出来的样子，只是他们想叫人看到的样子。

微笑并不意味着高兴。

正如同李珩现在所见到的杜芝兰一样，所以他状似无心地转移话题。

杜芝兰似乎懂了他的用意，“小小年纪，倒是体贴。”他踱步朝前走，没有看李珩，视线停留在高空中滞留的白云。

还有一只穿云而过的白鸟，鸟儿停留在枝头，只一瞬，很快地便飞了出去，再次隐藏在天际，他便再也找不到它的踪影。

“我去年考上的秀才，后来我爹病倒了，我二哥从家里搬了出去，大哥是个不成调的，赌博成瘾，我娘亲很早就不在了，家里便无人照顾我爹，我便回到家中照顾他。”

杜芝兰垂着眸子，继续朝前走，他说得很平静，听不出有什么情绪起伏的地方，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看你的样子，应当很喜欢读书吧？”李珩继续问。

杜芝兰突然一笑，“不瞒你说，谈不上喜欢，更多的时候，我觉得读书提供给我逃避现实的机会。这么看来，不是我喜欢读书，而是我要读书。”

李珩一惊，杜芝兰却没有要继续说下去的意思，都说家是避风的港湾，如今他却把读书当成逃避的港湾，这事定然是很糟心。

既然如此李珩也没有继续问下去，怎么看这一家都很乱的啊。

跟个麻线球似的，混成一团，只能叫人头疼得很。

赌博的大哥。

不知什么原因离家的二哥。

离世的母亲。

病入膏肓的父亲。

全家的担子都在小弟身上了。

李珩朝杜芝兰望去，却见杜芝兰也看向他，“你年纪小，却给我一种很值得信赖的感觉，和你说话也很舒服，就像是和……”他想了想，“兄弟？或者是好友一样。”

杜芝兰弯着眉眼朝他笑。

李珩心想，你有这种感觉没错，他虽然表面上是个不大的小孩，心里却是个二十岁的大人，估计和杜芝兰差不多大，再加上他本来也比较早熟，杜芝兰有这种感觉并不意外。

但是他嘴上肯定是不能这样说的，不然杜芝兰铁定要以为他在胡说八道了。

“芝兰兄能这么想，我很乐意。”他道。

“若是我读书的时候能遇到你这般的同窗，应当很有趣。”

“会的。”李珩丝毫没有犹豫道。

杜芝兰愣了一会，倒也没放在心上，两人继续朝前走。

连他自己都没发现，他的步子轻快了不少。

两人到了磨坊。

磨坊里有大大小小十几个石墨。

石墨分两层，下层是底磨，上层是转磨，由两个圆石构成，两层的接合处有纹理，粮食从上方的孔进入两层的中间，然后沿着纹理向外运移，在滚动过两层面时被磨碎，形成粉末。

石磨可以将米、麦、豆等粮食加工成粉、浆。

李珩要做的就是熟练地掌握如何操用石墨，这个过程并不是很复杂，他没花多久的时间便学会了。

杜芝兰：“学得很快。”

李珩笑道：“芝兰兄教得好。”

杜芝兰：“你倒是谦虚，这么说，那我就不谦虚了，是我教的好。”

他难得调皮。

李珩应和道：“嗯，教得好。”

杜芝兰交代了工作，又带他和两个工人认识，这两人一个叫水生，一个叫山茶，是杜芝兰很信赖的工人。

杜芝兰说：“以后你有什么问题，也可以问他们俩，他们的资历深，懂得也多。”

李珩点头，“麻烦二位前辈了。”

水生和山茶都是老实人，在这儿工作也有好些个年头了，见到这么个乖孩子，嘴也甜得很，真是哪哪都喜欢。

“甭担心，都交在咱们身上。”水生抓着脖子憨憨道。

山茶也道：“对，有什么事尽管找我，能帮上忙的，我都会帮。”

李珩又是一点头，这么点下去，头都快点断了。

但是该有的礼数自然不能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