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生华站在套房门口同快递员核对填写物品寄运单。她有一个特大贵重物品件需要今晚之前从朗仕轩运到鹭湖姑姑生桓昀的宅邸,作为她今晚出席赏昙会上给姑姑带的礼物。生华签好字,叮嘱了一些事项,送走了快递员。
手上刚关好门,卧室内突然传来一声闷响。
生华心里咯噔一下,快步走向卧室——陈靛正在卧室里穿义肢。
卧室内,陈靛刚装上义肢站立不稳,右腿义肢关节杵地发出闷响,左腿义肢直勾勾地拧在他的髋部以下,一支腋拐掉在地上,另一支还夹在他腋下,他一手拄拐一手扶地摔倒在床边。
看看自己摔得这个实在有些滑稽的样子,陈靛有些无奈又动弹不得,苦笑着抬头看向出现在门口的生华,耸肩:“呃……这回——难看了点儿。”
——还顾得上自我解嘲,看来不算严重。
生华暗自松了一口气,倚在门边,面露无奈的瘪了瘪嘴角,问:“需要帮忙么?”
陈靛试着撑了撑单拐想借随便哪边的义肢把腰杆挺起来一些,奈何右腿已经杵在地上毫无转圜余地,而从髋部以下就没了的左腿此时变成一条僵直的异物卡在腰上倒更像是个累赘。陈靛低头发力试了几次都回天乏术,换作是他一个人他现在只能选择把自己摔到地上摘掉义肢然后爬回床上重新再穿一次这些劳什子。然而虽然并不见外,但他依然不想她看到自己如此狼狈的样子,于是只好有些认命地抬头对生华眯眼笑了笑:“帮我,阿生。”
生华了然一笑走上前去。不知道为什么,竟从陈靛乖巧的笑容里觉出一丝狡黠。她弯腰捡起地上的腋拐,顺势蹲下身和陈靛平视,给了后者一个可靠的眼神。
“我该怎么做?”
陈靛接过腋拐架在一侧腋下。
“得先回到床上。但我重心在前直不起腰。我先试一下拄拐,你托住我的腰看我能不能把身体架起来。”
生华依言双手扶住陈靛的腰,肩膀下沉抵住他失衡的左侧躯干,脸颊贴上他温热的心口,闻着他身上青草的味道,随着他双臂发力,双手向上托举。
陈靛咬紧牙关双臂绷紧,奈何拐杖斜度太大难以拄地。借着生华的帮忙他终于能暂时挺直腰背,右腿义肢弯跪着始终用不上力而左腿义肢直直担在地上仿佛一个不会弯曲的顽固异物,这个动作令他十分难受,左腿接受腔边缘顶着他后腰上的刀口又痒又麻。
陈靛有些懊恼,下颌紧绷屏着口气。看到生华因为用力面上也飞上了红晕赶忙让她放下自己,有些怜惜地吻了吻她绯红的脸颊:“抱歉……这样好像不行。”
生华也有些气喘,放开陈靛跪坐在地板上,伸手捏了捏陈靛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红的耳根笑着说:“我们得给你这身子减减负。”
陈靛呼了口气,歪着头盯着生华看,觉得她说这话时有些俏皮的鼻音可爱极了。他抬了抬眉毛,有些自嘲:“这个倒是好说。”说着他丢下两侧的腋拐双臂撑地趴跪在地上,一只手环上自己腰间里三层外三层的绑带,一个接一个的解开腹部的带扣,最后沿着包裹整个髋部的接受腔边缘向后推开,仿佛蜕壳一般他残缺没有腿的左侧躯干从那个蝉蜕一样半桶状的树脂接受腔里奋力挣脱出来。
义肢在此刻显得格外笨重,生华探身帮他把接受腔从腰上剥离下来,像是沿着他柔软的腹腔将他被绑带勒得凹陷的躯干从中间撕开,被弹性绷带包裹的浑圆的肢体残疾瞬间暴露在空气中,让他紧致的身型显得有些伶仃。
陈靛半侧身趴跪在地上,左腿的不复存在让他的身躯看起来多少有些突兀,也因此腹壁被弹性绷带勒出的畸形轮廓更加惹眼。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然而舒适宽松的短袖上衣垂下来挡住了大部分的视线,更显得看不到断口的截肢面藏在衣襟之下深不见底,他无奈笑了笑,看向生华耸肩打趣:“Broker than the Ten Commandments.”
生华闻言噗嗤笑出声,有些拿陈靛没办法。下巴努了努身边的床:“Time to the promised land?”
酒店不如家里,没有复健床,较为柔软的睡床是穿戴义肢的唯一选择。陈靛别别嘴一副别无选择的窘态,顺从地伸出手臂攀上床面借着右腿一条义肢的支撑拔直腰板、抽紧小腹如同一条跃出水面的蓝鲸一般向床上爬去。
生华搭了一把手,托住陈靛的腰身配合着发力帮他右腿离地。陈靛左腰上提鲸鱼摆尾一样架上床面,残肢撑床弓腰将重心拽了上去,双臂旋动调整身体面朝床外坐好,还套着义肢的右腿孤零零的垂在床外面。
生华顺手把一只枕头塞进他背后垫在他腰间。他面色发白,看上去有些疲惫,闭着眼睛长舒了一口气,生华站在床边,有些不放心的看着他:“低血压?”
陈靛下意识的摇摇头,抬头对她勉强笑了一下然而又禁不住低下头去,双眼紧闭皱紧眉头缓解一阵阵低血压带来的眩晕感。他左手撑在床面上扶着没有下肢摇摇欲坠的左边身体,右手拉着生华的手,喉头发紧难受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是化疗留下的症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