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她杀了那个守卫么?
才松的那口气又被郁微提了起来。恐惧铺天盖地地袭来,几乎冲昏了她的头脑。
既是亲眼看到她杀了那个青烈人逃出来,还追她到这里,必然与他们是一丘之貉!
片刻之后,郁微不等他再开口,毫不留情地抬手挥动短刀,他来不及格挡,就这般任由刀尖刺进了他的肩头。
郁微算不上用力,可声音颤抖着:“我不会再回去了!”
他没料到她会忽然出手,猝不及防就挨了这么一刀,雪白的衣袂霎时被鲜血染红。
江砚行咬牙忍下这痛,仍旧试着去安抚她:“我不……不是青烈人,你信我,你跟我回去,告诉我情况,我就能救下他们!”
郁微剧烈地呼吸着:“杀了你,就再没人能知道我的踪迹,我凭什么信你!”
此人因痛蹙眉,握向刀刃的手已经染了血:“你不想救他们么?”
他握着她的手背,施力不让这刀刺得更深:“你不妨信我!你也只能信我!”
听完这句话,郁微才有所触动。
这里是青烈部驻扎的地界,周围都早已布满天罗地网,她自己想要走出去实属不易。眼前此人中原话说得流畅,看样子也不像是在说谎。
迟疑片刻,她收了刀。
江砚行平缓气息,鲜血从指缝溢出。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分出气力撕下布料覆盖伤处。
尚有一丝血迹在他的眼尾处,如同冬夜中悄然绽开的红梅。
他抿唇不言时清冷出尘,与这周遭的疾风骤雪都截然不同,一切都在他的身旁静了下来,而郁微只看着那梅花般的血。
处理好伤口,他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郁微身上。她看着似乎还未到及笄年岁,整个人脏兮兮的像个不知从何处来的狐狸。
分明身量瘦小,却未曾想力气那般足,一刀下来他险些都拦不住。
他抬手过去,这“狐狸”防备地往后退,江砚行靠近过去把她发间的枯草捏了下来,轻声道:“这里危险,不可久留,跟我走。”
她自然是不肯的。
可他说:“我不会伤你。我是曲平军中人,是来救你们的。只有先带你回去,你与我讲清状况,我才能带他们回家。”
“连江奉理都不肯出面,你真的……能救他们吗?”
江砚行眼神还是软了下来,喟叹一声,道:“说到做到。”
受着伤的郁微勉强地起身,警惕地看着面前这个一袭雪衣的少年。
最后,她终于稍微放下戒备。
两人一同于雪中行走,雪夜风盛,江砚行还给她披了自己的氅衣。她冻僵了的十指这才缓慢地有了知觉。
他解释道:“江家不是见死不救,而是一直没找到青烈人驻扎所在,不敢再贸然行动。”
“那你……”
江砚行看着她,道:“费了好一番周折才来到此处,本想问你,结果你上来就是一刀。”
“我,不是有意的。”
郁微想缩回手,手腕却被他温热的掌心攥住了。他似乎知道她身上伤势很重,所以刻意放缓了步子来搀扶。
她说:“我只是不想再被捉回去。我不想被别人掌着生死……”
“没人怪你。”
隔着粗粝的布料,那年才十几岁的江砚行一直紧握着她的手腕,无言中给了她足够的宽慰。
后来的郁微就留在江府了。
她谁都信不过,谁送来的吃食都不肯碰,谁来与她说话都不理。
除了江砚行。
那段养伤的时日,在她流落街头的前十几年里,鲜亮得格格不入。
可是再后来,她听到府中人议论,江奉理提到了她:“一个小叫花子而已,也就砚行心软,这才留她在府中白吃白住。待她伤好就扔出府去,省得心生妄念。”
心生妄念……
才十四岁的她哪里知晓什么叫妄念。
时隔几年,郁微瞧着如今走在她前面却一言不发的江砚行,依旧是漫天的大雪,她恍惚觉得好似回到了当年的刺风山。
只不过这一回,他们连句话都没有,比之当初更加疏离和冷漠。
江砚行手提着风灯,烛光映亮了后院。
这几年过去了,江府的后院却没有什么改变,和当初的陈设一般无二。连那株当年险些枯死的梅花树都还在,此刻白梅绽开,幽香逸散。
他终于驻足,转身朝郁微见礼:“事出匆忙,未来得及给殿下洒扫住处,还是劳烦殿下今夜暂居此间。”
“我之前的住处呢?”
郁微四处望了一圈,毫不避讳地问起。
江砚行握着灯柄的手指轻动,院中着实沉默了许久。就在郁微没有耐心将要发问时,江砚行终于道:“那里简陋,只怕不合殿下身份。”
不合身份……
在昏暗的亮色里,郁微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颔首,转身就往房中去。
“小心。”
江砚行忽然伸出手来搀扶了她一把。
郁微这才看向脚下。不知是那个粗心的仆从打翻了烛台尚未捡起,竟就这般滚在地上。
他的手心是那般的冰凉,好似在冰中浸泡了许久一般,乍一挨到郁微的手腕,竟冰得她往后一缩。
见郁微站稳,他收回手:“我来吧。”
他从容地进了房中去,找出火折子点亮了那个烛台,接着又生了炉火去温茶。
郁微斜靠在门板上看他收拾房间,觉得此人若真要装模作样起来,倒显得很是贤良。若非见识过他的算计和冷情,郁微险些就这般认为了。
“殿下放心在此处住下就是。”
江砚行忽然停手,道:“江氏不会置殿下的安危于不顾的。”
郁微挑眉:“你们没那个胆子动我。”
京中派来的周宁尚且在此,就连锦衣卫都还在曲平未曾离开,若是公主在江府中出了事,那江氏才叫自寻死路。
无论如何,如今身份已经暴露了,留在江府都是最好的选择。
就算江奉理看不惯她,也不敢拿她怎样,甚至还得加一队亲卫来护她周全。
“江砚行。”
郁微转过身来看向他,语气微凉:“我们好久没见了,你就没别的话对我说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