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缺的死灵天生会倾向于寻找自己丢失的部分——这似乎是轮回中一条未被证实的规则。
而今,它再一次在这颗蹦跳的水肿头颅上得到了验证。
林理枝把断掉的花绳勉强接上,遛狗似地套上脑袋,放任它在楼道里蹦跶。安雯在饥饿中把那个苹果啃完了,两人又去楼下偷了一个。
那个揍孩子的男人——林理枝现在知道了他是安雯的父亲——正满身酒气地走过来,完全没注意到供桌上妻子的照片不见了。林理枝目光隐晦地观察了片刻,确定了这位也是个鬼。
证据就在脚底下摆着呢。
头颅死太久,只能营造营造氛围感,感知感知身体当个导航仪。下来偷苹果前,林理枝溜着它在楼道里逛了几圈,水肿消下去不少,洗干净之后依稀能看得出原本面目,和男人长得一模一样。
封死的房子,被困在遗照里的女人,怎么看怎么不像活物的安雯,和一个被大卸八块的男人,一个幸福的三口之家。
头颅对自己的灵魂没半点反应,死灵一边渴望拼合残骸,一边又下意识抗拒自己的身体,努力遗忘自己死去的事实。
男人完全没看到安雯似的,把林理枝堵在楼梯口:“小姑娘,今年多大?”
林理枝冷漠地看着他自言自语:“也是能生孩子的年纪了,那个女人老了,之前的还流了,老子赔了一大笔钱。呸,还说那个野种是我的,想孩子想疯了。”
就像在打量一件商品。
安雯有点怕他,躲在林理枝背后瑟瑟发抖,手里的头不知被什么刺激到了,突然有了动静。这几句话勾起某种猜想,她把绳子交给安雯。
“记得我和你说的吗?接下来,我们玩一个拼图游戏。小狗找到什么东西,你就带回去,我们一起拼。”
这种筒子楼胡同里居然有公厕。
门口的标识看不出是男是女,洗手池被海藻似的腐烂植物堵住,镜面一片漆黑,有效避免了大量恐怖故事的经典环境设计。林理枝站在门口观察了一会,确定了左边厕所里装了一排小便池,于是转身朝右边走去。
蹲厕是传统的沟槽,一条道从头挖到尾,水箱蓄满了一起冲水,无数学校爱用的设计——包括一中。沟槽里干干净净,所有东西都是破旧的,墙角爬满青苔,水管里早就干了,居然还没死。
为了隐私,蹲坑被人捡了几块木板围上,狼狈成这样也有人贴广告,还被撕走了一半,剩下半边用口红用力涂抹过,也落了灰,显出陈旧的颜色,像血。
天空瞬间亮堂起来,碎片里昼夜混乱,筒子楼苏醒了。
纸钱又开始飘,却碍不到其他人的正常生活,像硬生生叠加上去的图层。林理枝转回楼下,看到角落里蹲着个贼兮兮的中年人,手里举着个牌子:高价收购紫河车。
紫河车又名胎盘,在那个生完孩子没肉吃的年代是个大补的玩意,哪怕到了现代都有人觉得这玩意美容养颜,还不稀罕羊的,花了高价去妇产科找生了孩子的孕妇收,一个能炒到三万。
哪怕名字再好听,说白了也是一块人肉。
中年人挑了个隐蔽的好地方,要是不注意都没什么人能看到那块牌子,也不拉客,丝毫没有想做生意的心。
住客们都下花坛活动了,一水的老头老太太,安雯一家像是唯一的“年轻家庭”。
片刻后,那个男人手里提着个包了两层的黑塑料袋,做贼似的拐进那个角落,片刻后拿着个纸包走了出来。
林理枝将视线转过去,举牌子的中年人不见了。
“回去看看小怪物的拼图怎么样了。”她自言自语。男人抱着那个布包和她擦肩而过,垂涎地看了看她的腰,嘴里嘀咕两句“ 穿短衬衫,宫寒,卖不上价格”,就急匆匆挤进一圈老头的牌局里,一张接一张往桌上甩着红票子。
安雯捡回来不少尸块,简直要口水直流三千尺,头累得滚在一边吐着舌头,当真累成了一条死狗。
小孩玩得满足了,眼前还有一堆分割好的食物,彻底失去了对林理枝的食欲,见她进来也没什么反应,摆弄着空荡荡的腹腔,想把肠子塞进去。
林理枝客串了一回仵作,看不得这堆碎肉在泥和垃圾里滚过的惨样,在安雯不满的眼神中全拿去冲了,水淋淋地带回来,勉强拼成了一个人形。
头颅撑着最后一口气,乖觉地跳起来,把自己安了上去。
尸体确实是安雯父亲的,浑身上下被撕咬得没一块好肉,骨头都碎了。那牙印尖尖细细还缺了几颗,林理枝看了片刻,捏住专心致志对着拼图流口水的安雯,双手掰开了她的嘴。
“咬一口。”她拎起一块还算完整的大腿,当着人家亲妈的面威胁女儿。
安雯的垂涎只是叶公好龙,真咬下去时,牙齿刚嵌进皮肉,就扭头哇一声吐了,留下一个和那些咬痕如出一辙的牙印。
吐完,她又继续对着尸体流口水,让林理枝想到之前一个对芒果过敏的室友,吃完就昏迷,醒来依旧作死地继续吃。
“哦,把她亲爹啃了。”林理枝想,“看起来不像过敏更像嫌弃,对着能流口水,真塞进嘴里一口都咬不下去,什么毛病。”
但她并不想让安雯咬自己一口。万一对方觉得自己特别美味呢?
“你怎么死的?”她问女人。
问一个鬼的死因,无论在哪都是禁忌。女人当即发疯,指甲都长出半寸,凶神恶煞撞上相框,又被一股奇异的力量硬生生摁了回去。
那股力量林理枝再熟悉不过了,是轮回的封印。
她本来以为是安雯,但……碎片的真正核心居然是这个被封在照片里、除了吓人什么都做不了的死灵。
那安雯是拿什么克制自己的,拿苹果吗?
封印很结实,女人发了半天疯都没撞碎,突然仰起头,嘴角撕裂到耳后。有个不可名状的东西从她喉咙里爬了出来,发出尖细的哭声。
封印“咔”一声碎了。
安雯好奇地凑过来,小怪物指着小小怪物喊:“弟弟!”
那确实是个有头有脸的胚胎,只是完全被恶意扭曲了,正努力把自己的脐带从女人喉咙里拽出来,发现这是个大工程,就回身咬断,凶恶地从照片里扑出来,杀向林理枝。
吐出这玩意后,女人迅速虚弱下去,被彻底固定在照片里,只有眼睛会转了。鬼婴至少分走了她三分之二力量,凶残异常,一时冲过了头,像个放气的气球在屋内到处乱窜。
林理枝沉默了。
她收起浑身戒备,看着这满屋狼藉,心想:“我是来搞笑的吗?”
弟弟被肠子捆成一团,成了安雯的新玩具,被她努力地尝试塞进亲爹的肚子里。小怪物对小小怪物有天然威慑力,林理枝确认了安雯一时半会不会想要她的命,乐得清静,指着男人问:“你是他杀的吗?是的话眼睛转一圈,不是转两圈。”
女人憋屈地转了两圈眼睛,又转了一圈。
林理枝看懂了:“他加速了你的死亡。”
“那你当时在干什么?生孩子?”
眼睛转了一圈。
“孩子难产,他为了孩子把你弄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