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达闭着眼睛,感受着针线在皮肤中穿行的触感,不禁回忆起自己第一次在地牢中见到那个怪物时的景象。
那时她还有一张完全属于自己的脸,金发蓝眼,灿烂得就像夏天的沙滩与海浪。国王宠爱女儿,并不吝啬于向世人分享她的美貌,在王宫中修筑了一座高塔,让她能在全城最高的窗台上梳理那一头秀发。
宠爱、权力与旁人的称赞养成了希达骄纵的性格,她在王宫中骑马,踩碎了父亲珍爱的花瓶,一条地道在她眼前打开,那么幽深,通向地狱和一百年的痛苦。
那可怜的材料发出颤抖的抽泣声,都是来救她的勇者,最后却化作这副破烂躯体的一部分。但他们还不能死,魔王在地下修筑了实验室,用各种手段吊着他们的命,即使浑身上下被取得没一块好皮,也只能长长久久地活着。
胸膛里跳动的心脏属于一个名叫卡勒胡的勇者,他空洞的胸腔里被装入了液压泵维持生命,让那颗心脏得以在公主身体里日复一日跳动。漂亮的脚腕是冬栖的,那是个总是笑得很开朗的小姑娘,带着她躲过了魔王的追兵,妄图将希达带出城堡。
药效发作时,她的眼神是惊愕而绝望的。
笑得很开朗的小姑娘被摘下了四肢,躺在营养液里,口鼻上罩着呼吸机,她漂亮的脚腕在希达身体上慢慢腐烂,露出纤细的骨骼。
每次更换损害到不能用的身体部件时,希达都要经过长长的走廊,想起她曾在光洁的地面上“处决”了多少人。他们的一部分长留在她身上,还未死去的灵魂则无声地环绕着她,侵蚀身边人的身体,将昔日忠诚的侍从变成空洞的木偶。
这次又来了新的勇者,许多勇者。看着那一张张青春洋溢的面孔,一个想法在希达心中升起:我为什么不能放过其中一两个呢?
那样……那样就不用这么害怕了。
林理枝带着虞闻星原路返回,一脚踹开了手术室的门。
稍微有点自主意识的守卫都被倪频杀了个干净,剩下的只会沿着既定的轨迹行走,见到陌生人连攻击都不知道。林理枝抓了一个,三两下拆开,皮囊下面埋着电路,是做得极仿真的机器人偶。
倪频把活人全杀了。
第三层没有地图,路却并不难找,沿着血脚印沿路返回就行,连手术室的位置都贴心地标注好了。医疗仓被整个掀开,里面的人躺在病床上,没有四肢,正被剥下另外半边脸上的皮肤。
这是个被使用过的“材料库”。
“殿下,您似乎说过不是自愿的?”虞闻星再虚弱,放倒一群守卫也是绰绰有余。林理枝一身轻松地从她身后拐过来,隔着手帕拎住希达的衣领,眼含威胁,“我们殚精竭虑地救您,一路走来可发现了不少好东西。”
楚天笑睁大了眼睛。
程簿雨努力地将满身是血的左维往身后藏。
钟声敲响了,怪物们受到召唤,停下手中的动作,脱去身上类人的装束,涌入地下三层,穿过层层叠叠的走廊,往最深处走去。
“说!魔王在哪!”尖锐的预感一直刺痛林理枝的脊背,在钟响后到达高峰。周围在飞快地褪色、变形,公主尖叫一声,整个人竟开始崩解。
虞闻星推开门,去抢救那些勇者。
公主固然做了诸多恶事,但她却是过关的一项重要条件。打倒魔王,拯救公主,她死了又该怎么被拯救?
怪物们语言不通,有文字记述也看不懂。机器主持没有给出任何提示,没有足够的信息支撑,林理枝对眼前情况毫无头绪。
只有最重要的一条,公主不能死!
不知虞闻星做了什么,希达的崩解短暂静止,但体表依然不时东少一块西少一块,仿佛某种倒计时。
林理枝把序列零召唤到手里,焦虑地摸了摸:“希达!魔王在哪!”
她第一次喊了对方的名字。
公主捂着心脏,牙齿也开始脱落,整个人在以极快的速度老去,连声音都变得含糊不清:“根本没有魔王……没有什么魔王……”
什么?
来不及思考对方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了,虞闻星推开手术室的门,语气急促:“林理枝!过来!看这个!”
已经不用去管希达了,异常的衰老夺走了她的行动能力,但那颗跳动的心脏依旧艰难地维持着她的生命。虞闻星拉着林理枝飞奔过层层走廊,现代化的装潢在飞快退去,露出其下阴森的本质。唯有一扇白色的门显眼地出现在二人眼前。
整个房间都被改造成了一个巨大的培养皿,其中的人被剖开胸口,无数管子连接着他的血管,抽取他的血液,经过一个巨大的机器,又注射回身体。
是希达心脏的“材料提供者”,他依旧活着,眼睛在营养液中半睁着,内里却无一丝神采。
这样的人怎么会活着?
可这样的人就是活着。
林理枝与虞闻星对视一眼,后者跑出去,片刻后背着希达回来了。那些丰腴的血肉全都消失了,只剩一张破烂的皮紧贴骨头,可连那副骨头有几块是她自己的都难说。
通关最重要的一样东西被放在这个房间,两人的眼皮底下。林理枝却轻松不起来:“她说,根本没有魔王。”
程簿雨背起左维,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却丝毫不敢停下。左维还有一丝意识,沾满鲜血的手举着一支金色的蜡烛,微弱的光芒被风扯动,好像下一秒就要熄灭。
第三关从一开始就是个骗局。
轮回的保护并非全面,它既非人类,也不是机器,自然有空子可钻。机器主持用前两关与勇者闯关赛这个名字给所有人植入了心理暗示,魔王的城堡……可里面真的有魔王吗?
它演够了,把所有人骗进陷阱,兴高采烈地退场。而后,两个世界开始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