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里湿气重,又正逢初春,早上正是露水重的时候,厨房被烟火气一烘,窗户上就起了雾。
一个学徒正看着锅里的火候,这道菜并不如何金贵,他也就稍微打了个盹,在大师傅的斥骂声中迷迷瞪瞪一睁眼,就见白茫茫的窗玻璃上贴出一张脸,眉眼弯弯,带着笑意。
而后,那张脸上的笑越来越大,两旁多出几个手印,做了个扑过来的动作。
学徒“啊”的一声,继而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把旁边偷懒的、切菜的、洗菜的、炖汤的全惊了过来,见他指着窗户说不出话,疑惑地去看。
可玻璃上的白雾依旧完整,推开看时,下面的落叶偷懒没扫,乱都没乱一片。推开窗的那人自觉被耍了,正准备让这小子涨涨教训,忽然在自己余光中看到了一缕头发。
他自己是个斑秃中年,哪来这么长的头发?
侧头看去,就见一个长眉细目的少女飘在天上,“咔嚓”拧了自己脖子,头颅死不瞑目地垂下,一头漆黑的长发晃晃悠悠。
中年人可没小年轻经得起吓,吭都没吭一声,整个身子就贴着窗户栽了出去,磕得头破血流。
大早上的,灶火刚热,厨房就乱了起来。
林理枝吓完人,心满意足地飘走了。二周目解锁了不少功能,做鬼时可以把自己的头摘下来玩。昨天她隔墙把脑袋扔进虞闻星住的院子里,差点换来阴阳相隔的一顿毒打。
她到底没和人这么亲近相处过,掌握不好分寸,左右对方也碰不到她,就迷茫地受下了这五分钟“爱的抱抱”。
虞闻星脸都吓白了,横眉冷目地盯着她把脑袋安回去,一时竟能透过那张脸,看到灵魂里本来的面目。
林理枝比虞闻星生日大了三天,三天也是姐,被小妹妹这么教训自然有点脾气,两人冷战了一会,各自又别别扭扭地和好了。
虞闻星依旧是先结实了明珠和阿牛,两人像场景里固定刷新的NPC,最早表露善意,也把自身背景透露得最多,但看不出和主线有什么关联。但现在她们缺人,什么人都缺,送上门的善意也要接过来试试。
毕竟这次可不是小打小闹的把灯摔了——虽然一盏灯和一张纸最后发展成一场吞噬了周家老宅的火灾——而是货真价实的、要落下周老爷面子的一场大动乱。
一定得严重到把所有人都关上几天几夜禁闭的那种程度,闹到周家上下所有人完全忘记捧灯这回事。
林理枝端着下巴,饶有兴致地问:“你有想法了?”
这帮少年被卖进来,左右都是为了钱一个字。这世道,为了一枚银元能和人拼命,所以一周目时虞闻星到底没把第二枚银元花出去。
“你说过,有什么事,厨子是最不起眼又知道得最多的。前几天被你那么一吓,那群人把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都想起来了,一定要抓住你是哪个鬼。”
虞闻星对林理枝也远远没有刚见面时尊敬,看穿了对方本质里依然是个同龄人,嬉笑打闹都属常事,因此虚虚在后者脑袋上戳了一下:“我打听到一个好玩的事,这批少年买来时一个要了一百大洋,本来是和牙行对半分的,被管家贪掉了四十枚,到这些人手里只有十块了。”
周家的卖身契要一百二十块赎回来,谁都不想给别人为奴为仆地干一辈子,假如管家没那么贪心,这帮人干个三五年就能回自由身,但他拿得太多了。
敢在周夫人灵堂前打架的可不是什么乖觉货色。
“所以呢?”林理枝问,“你打算怎么揭发?”
“账本在管家房里,谈若桑会去拿。”
林理枝心里不大舒服:“我以为你会找我帮忙。”
虞闻星坦然地看着她:“你最近吓人吓得很开心的样子,连我都不放过。”
她还是对林理枝这种不珍惜身体、把头随便摘着玩的情况表示愤怒。虞闻星过了迷宫,但没在轮回里沉浸太久,思维模式依旧是正常人,见到冥楼里那些断手断脚换道具卡的都恨不得绕着走,着实被林理枝吓了个半死。
林理枝对这种两头变的思维不是很理解:“怎么我为了救人舍生忘死的时候一个个感动得要哭,我闲着没事拆自己胳膊玩就生气?”
都是不拿身体当回事的行为,谁能比谁高贵?
虞闻星被她说得一哽,有心想长篇大论,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得生硬地绕开了这个话题:“账本不是那么好拿的,因为,管家房里也有枪。”
这周家什么毛病,稍微有头有脸的人物就在自己枕头底下塞热武器,也不怕走火一枪给自己崩死。
管家枕头下的那把是袖珍防身款,弹夹是一次性的,一起藏在旁边,少了一颗。
“从痕迹上看,那盒弹夹刚开封,是三天内少的。”
管家这三天都没出大宅,那一枪必定是在大宅里开的。枪口装了消音器,在旁人耳朵里落不上证据,唯一的证据在不久前被谈若桑从伤口里抠出来了。
那一枪不是周老爷开的,是管家开的。
她们都被轮回误导了,谈若桑附身姨太太后,睁眼就是在房间里,暗格里摆着原主的计划和监视材料,自然而然地会联想到这上面。但那天晚上,先不论姨太太抱着怎样的动机,她肯定是去找了管家,还结结实实挨了一枪子,或许给对方也留下了什么深刻的伤口。
彼此都能下死手,从这方面看,必然不可能是一对假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