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喏!”萧承忠行礼退出。
萧琮看了眼屏风,拿起手中书卷,很快便忘了周遭。
沈清猗微微抬眸。
这里是萧琮外楼的书房,也是他平日起居的地方,相通的耳房就做了他的寝卧,沈清猗为了侍疾方便,白日也多在他的书房,萧琮便令人在南面立了座双漆山水屏风隔断,夫妻二人各居一边。
屏风那面的声音虽然低细,但沈清猗从小在沈府如履薄冰,耳目灵敏均胜于常人,外面的细语也被她听个七七八八。
她眸光略闪,便放下此事不想。
眼下最紧要的,是治好萧琮的病。
在这一月里,她除了每日给萧琮把脉外,并未急着下方;萧琮仍然按着孙先生的方子煎药吃着。
孙先生开的医案很多,最初三年,每月都是不同的方子;之后每季一方;萧琮十五岁之后,就是同一张药方一直吃着,只以时令不同略有几味药增减。二十一年下来,积了三匣子药方。
这些方子的用药,多是和胃去寒的,换了寻常医者,只当是去寒症;但研习过孙先生医毒卷的沈清猗却是越看越心惊——这前后用方连贯起来,竟是去慢性寒毒的!
萧琮的病不是病,是毒。
是母体内带毒,还是出生后中毒?
从孙先生第一张处方的日期看,是在萧琮出生后的半月,这两种都有可能。
但婴儿体弱,经不起猛药去毒,故孙先生只用温药遏制毒素蔓延,然后再用缓药去毒。
但“是药三分毒”,尤其对婴孩来说,这般从不足月起就长时用药,必然大损固本的元气,越到年长越羸弱。而且,那毒素虽被孙先生用药逼到腿部,没了性命之险,但是腿部筋肉脉络也因毒损毁了。如果任其下去,就算吊着半条命,这双腿也废了。
兰陵萧氏会要一个双腿残废的世子?
或许长安朝廷倒是乐意。
但萧氏内部只怕就不平了。
萧氏不平,河西能平?
所以梁国公才会孤注一掷,将赌压在她身上。
否则以她沈氏庶女的身份,怎可能配上兰陵萧氏的世子?!
沈清猗沉思着,近一个月来思索的医治方案已在脑中清晰,虽无十分把握,但不走出这步,就绝无可能。
她素来果决狠厉,孙先生说她“善断”,就是说她“果决而且够狠”,拿定主意就不再犹豫,纵有千般凶险也咬牙前行,否则她也不会瞒着母亲给沈清妍下毒,做下换嫁的筹划。
她起身转出屏风,曲水纹长裥裙迤过绵软的波斯毯,走近萧琮榻前,“四郎。”
萧琮抬头,温和一笑,“是要号脉么?”右手放下书卷,左手捏着的暖玉球也放到软枕边,挽起左腕的宽袖向前伸出。
沈清猗侧身坐在榻边,食中二指轻搭在他腕际,清淡眉毛时蹙时展。
约摸一刻,她收回手,又谨慎切了萧琮右腕脉,沉思后说道:“孙先生的药,四郎只服到月末,”语气顿了下,“从下月起,便用新方。”
萧琮微笑握住她手,“我这身子左右不过如此。你既然决定,想是有了主意,只管用药便是……咳……你我既为夫妻,这世上除了父母双亲,便是你我最亲。”声音柔和信任。
沈清猗沉默了一下,语声清冷,只说了三字:“你放心。”
说着起身回到屏风后,忖思良久,蘸墨刷刷落笔,毫无一丝停顿。
她唤端砚进来,吩咐道:“明日起,郎君即用此方,朝晚食前各服。煎药方已列得详尽,让煎药婢照方去做,不得有丝毫差错!可记清楚了?”
“喏!”端砚在那双寒眸清光的逼视下,不由得唯唯应声,接过药方退出屏风外,又看向郎君。
萧琮微笑,“去吧。我的病由郡君调理,你们都要遵命而行。”
“喏!”
端砚下了楼,却没有立刻去药房,而是将药笺递去承和院的大管事萧荣。
萧荣翻来覆去琢磨了一会,揣着方子出了承和院。
……
河西四月的夏日只有薄薄暖意。
萧琰顺着苍松翠柏下的青石路走了好半天,身上出了层薄汗,绕过一个湖泊,穿过一片竹林,两三个亭子,又犹豫着过了两个分路的岔道……经过一个花园时,终于见着了人——
一个身穿翠蓝色窄袖短袄束高腰襦裙的小婢,抱着一束月季,疾匆匆往前走着。
“喂——”
萧琰扬声招手,“那前面的谁,过来一下!”
那婢女闻声抱着花枝回了下头,只见一位小郎君扬手叫她,迟疑了下,转身小跑过来。
萧琰迎头便问:“你是哪院的?”
她听绮娘讲过府内人事,知道父亲除了公主外,还有一位有诰命的侧室和几名侍妾,分住不同院落,心忖这小婢必定不是主院的。
那婢女看清萧琰面容,眼睛一下直了,晕乎乎抱着月季屈膝回话,“禀,郎、郎君,仆、仆婢四喜,在、在馥梅院侍候。”脑中一片繁花乱舞,舌头搅缠不清。
这小郎君好生好生好看!
“美姿容”!
四喜脑子里蹦出话本中的词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