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们等会去镇上借个瓶子。”
本着对“南方孩子”的宽容,她和颜悦色。
“为什么是瓶子呢,瓶子那么小,我们能不能借一个大大的口袋。我要装好多好多的雪回去,说不定,说不定可以用来做好吃的,嘿嘿。”
菲尔摇头,率先往镇上走去。“雪是水做的……可以用瓶子…呼…不可以用口袋……”
“啊……”晖傻眼,呆站着不动了。
潮非常能够理解,她在进入大学的第一个学期,刚刚得知世界上没有圣诞老人时候,也是一样的心情。
世界上怎么可能没有圣诞老人呢,她明明每年都可以从壁炉里、床铺下、沙发缝隙、后院的老桂树高高的枝杈上收到各种各样的礼物啊。
要让第一次看见雪的少年接受这些轻盈如星屑的物质,和家乡四处可见的碧绿湖海是一种东西,比让自己想清楚过去十几年来午夜降临的礼物都出自谁手,还要困难。
“你看,我们说话的时候的白气,凝聚起来就变成水,遇到冷风就变成雪,雪遇到这些热热的白气,就又变成水。”
她耐心的牵起晖的手,将一小嘬雪花放在他手心,轻轻的呵气。
好痒,手心里凉凉的,又暖暖的。好奇怪,手中白色的小山峰,一下子就坍塌了,真的成了一汪剔透的水潭。
像她的眼睛一样好看。
“雪花……不见了。”
“这是融化。”
小孩子学新知识是要慢一些,自己第一次看见从头上飞过去的滑雪板,也呆愣了片刻。潮见少年还是低头盯着手心,便使出终极安抚手段:揉揉他毛茸茸的大耳朵。
“雪花融化,就会变成水。”
一边揉着,少年一边抬起脸,眼泪流了满脸,轻声哽咽着。
“雪花,是不是死掉了?”
说话之间,大大小小的泪珠一颗接着一颗滑过脸颊,滴落在他们手上,在雪地上敲打出一个个圆圆的小洞。
她一愣,下意识脱口而出。
“你知道什么是死吗?”
晖不假思索:“李明明说,死就是……消失了,不存在了,再也见不到了。呜呜呜不要……雪花这么美,不要见不到……”
李明明,又是李明明。
她还以为恋家的小男孩脱口而出的会是“我妈妈说……”之类的答案,蹦出这么个人这么句话,怎么看都不太正常。归根结底还是这个名字,在这个世界简直就是格格不入。
“……这些水被风吹散开之后呢,会变得很小很轻。升到天上去,重新变成雪花落下来。”
没记错的话,雪花是这么形成的吧。中间那些详细的状态变化,自己解释不清楚,也就别多嘴了。
“……但是……那已经……不……不是你现在……呼呼……看到的……这些……”
菲尔一说这话,才刚收住眼泪的晖,又有大河决堤的趋势。接收到潮含着淡淡怨念的眼神,戳破真相的老板一脸无所谓的转头,自顾自观赏起了蒙尔森不常见的雪原美景。
“不是了……呜呜呜呜呜……不是了,呜呜呜……不要不是……”
潮深吸一口气,俯下身。“因为每一片都不一样,所以雪花是很珍贵的东西。融化的雪花,虽然融化了,但是,它还在这里。”
她指了指晖的胸口。
泪眼朦胧的视野,眼前的光影与人像其实是模糊的。但是晖就是没来由的觉得清明,如同雨后的星空,每一颗小小的星辰,都照亮一小片还未来得及完全散开的阴云。
于是连那阴云,都成了华美的丝绒幕布,有暗红的花朵绽放其中。
“只要你还记得它们,它们就不会消失。”
母亲也曾这么抚着她的发,安慰与外婆永别的她。她记得那是一个阴冷的冬天,阳光也是冰凉的,照射在森白的水泥路面上,晃花了不少人的眼睛。
对她说:“死去,就是被所有人忘记。”
晖揉了揉眼睛,潮也跟着轻轻抚过眼帘,从雪地上站起来,裙摆自然不会被打湿,但积雪还是把膝盖浸透了。
猝不及防的打了个趔趄,还是少年努力扶住了她。
“对……对不起……大人。下次不会了……大人不要生气。”
是她的错觉吗,对方好像又长大了点。但就是这语气,搞得她像是个雇佣童工的黑心老板,一个不顺心就虐待下属。
这开什么玩笑,家里的生意可一直都是小本买卖诚信经营啊。
“小孩子是不会因为哭泣被责怪的,小汤圆,干嘛总是和我道歉呢。是觉得自己委屈巴巴的样子,很可爱吗~”
“唔……”
“走吧,菲尔这么耐心的等着,我们不能没有礼貌。”
青色的尾巴扫过雪面,菲尔收回落在山峦间的目光,转过身来,直视她的双眼。
“……听你说话……很有趣,多说一点……”
“那可真是太好了。”她没放开晖的手,一大一小两个人,深一脚浅一脚的走过去。
积雪在他们脚下咯吱咯吱的响,像是落下的一串串笑声。
“菲尔说话的样子,也很有趣哦~”
“……菲尔听得出来……你在……啊……是开玩笑……是吧……”
被这样的一副嗓子开玩笑,让人无论如何都生不起气。
“没有,不会的。菲尔为什么会这样说话呢?晖也一定很好奇,是不是?”
“……唔……是,是的。”
“啊……那是……什么时候来着……菲尔遇到了一片……灼热的湖泊,亮闪闪的……”
他们说着,并肩向远处的村落走去。大小不一的脚印延伸开来,给空旷的雪原,画出分明的界限。商陆想了想,还是没有落地,不远不近的跟在半空,默默寻找一击必杀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