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状的碎渣呛了嗓子,他躬身屏息,立即去摸茶壶,剧烈的咳嗽就憋在嗓子眼,这时候再没有一口水,结果必然不妙。
只要能喝到水,只要能摸到那个地方。
结果沾了一手的水。
“咳咳噗……咳咳咳咳咳……”
金黄色的碎屑落了一桌,这下连晖都要咬住下唇,才忍得住笑意了。
“你像一只,饼干花洒。”潮抿起嘴,把自己的那杯水轻轻放下,悠悠推过去道:“别客气。”
真不知道这个满口粗话的男人,哪来的资格谴责别人没有教养。
“水来啦水来啦!多喝水,对身体好哦!每天补充矿物质,我们是矿物质的搬运工!”
机械人偶从指间放出黄澄澄的润滑油,注入空茶杯,献宝似的高高捧起来,举过头顶。
“明明……”
眼看议长的怒火更上一层楼,晖连忙接过人偶手中的茶杯放在桌上。从称呼来看,议长刚刚的说明显然没往他心里去。
“你个傻蛋,唉……”
被折磨一番的议长余怒未消,但他确实对晖也有别样的照拂之意。
“你爸妈从我这给你捡了个礼物,那是我做的全自动记忆备份,随口起了个名字叫李明明。有些助手工作,由他来替我完成。所以说,你一定要找他的话,烦死了。”他胡乱抓抓头发。“我也可以是他,行了吧。这么解释,听得懂吗?”
晖一时没说话,潮歪了歪脑袋。
“你做的备份?那他怎么叫‘李明明’,怎么不跟你姓,叫‘赵明明’?”
“什么‘照明明’?他又不是灯泡,傻逼吗你?”曌皱眉,而后又是一声怒喝:“妈的文盲!老子不姓赵!那是日月当空!日月当空的曌!操他妈的文盲!”
“哦~”这的确是自己误会了,曌越是暴躁,潮越是心情舒畅。“我和你道歉,对不起。”一个人越是情绪外露,就越容易分辨与他的关系好坏。
“他妈的道歉有用的话……”李明明,或者说李曌看她忽然郑重其事的道歉,也不好意思再发作,只是余怒未消,灌下一口水,嘟嘟囔囔的碎碎念。
“还要警察干什么啊!”
他们异口同声,这无疑是潮再次让步。其实李曌不会将她怎么样,听了这话反而勾起一抹嗤笑。
无论有什么鸡零狗碎的摩擦,他们都明白,彼此是这世界里唯一能真正产生共鸣的伙伴。
“潮?你们……在笑什么?”
差点忘了,还有一个或许正因为童年玩伴不复存在而处在崩溃边缘的大孩子。
他不明白自己同样喜爱尊敬的两个朋友怎么能一下子就因为一句话相视一笑,更不明白那句话的含义,他还有很多事不明白。这难免使他惶恐不安,他和潮不再是最亲密的一对。
原本虚无缥缈的别离,忽然近在咫尺。
潮主动拍拍他不知不觉间紧握的左手,示意他凑近一点。
而满面愁容的他刚有一点凑过去的架势,魔女就亲昵的搂住他的颈项,还用鼻尖蹭蹭他温度飙升的脸蛋。细若游丝的温热气流藤蔓般缠上他全身上下,如疯长的眷恋,在胸膛中肆虐。
“因为有高兴的事哦~你也会为我和明明高兴的嘛,是不是?”
晖试探性的瞄了李曌一眼,后者盯着潮,一脸反胃的憋屈。
“不知道为什么,是该为大人高兴的,可是晖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李曌重重出了口粗气,对于被朋友忽略这件事表达出十万分的不满。
“不就怕她始乱终弃么,你咋不怕我朝三暮四呢?告诉你想害怕都没那么容易,你以为她要抛下你易如反掌?狗屁,八竿子打不着的事儿呢!老子这么牛逼不一样耗在这几百年,真以为自己神通广大?别逗啦,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重好嘛?别以为你那点小心思我看不懂,她给你俩甜枣就把你打发啦?你来来来,过来我给你个大耳刮子看你醒不醒。”
“你不要乱用成语。”潮揉揉耳朵,感觉脑袋被这个碎嘴男人吵得嗡嗡作响。“这么说我们,就不怕晖难过么……”
“不会的……”晖连连摇头,他身处的位置有点敏感,一双眼睛哪里都不敢看。
“哼!”李曌翻了个白眼别开脸,他对腻腻歪歪的纠葛从来是眼不见心不烦。“杵着干嘛?收拾桌子啊!”
“大人喜欢安静!大人喜欢安静!你太吵了,大人会生气的。大人如果生气,你也会生气,你们一起生气,收拾桌子有什么用呢?”人偶摊手,来来回回的摇头。他的声音像是金铁交击,带着细密机械运作的嚓嚓声,有种运筹帷幄的缜密感,抱怨起来也不惹人厌烦。“还是吃饼干吧你。”
没想到这只小人偶不像是自己以往认知中的机器人,反而还会和主人打趣,潮不由得浅笑,刚刚被没头没脑一番谩骂带来的不快烟消云散,更多的,则是想到李明明能做出这样精妙的造物,加上自己的一些特性,未必不能如愿。
“你现在的话,是他妈越来越多!”李曌曲起手指,狠狠在人偶额头正中梆的敲了一记,敲得人偶满头金属片缕状的头发猛地一颤。
潮被那声音一震,放开晖,身体不由得退了退,别的不说,这位同伴的脾气真是大的不得了。
“他说的不是我们吧?”她抱臂向后靠去,看着李曌的眉眼。
即使他是那么粗鄙暴躁,行事不拘小节的一个人,但不可否认,他拥有的外表实在美好的超出她的想象。且不论红唇皓齿风姿倜傥,单从那修长锋利又极为流畅对称的眼睑来看,确实是不可多见的俊美。如果在其他时候遇见,她也会很有兴趣,毕竟无论男女,都对气度出色的存在更为青睐。
她都能想象得到,和这样的人并肩走在烟雨霏霏的竹林中,撑着一柄竹骨的打伞,听雨声沙沙作响。他们踩在山间的石板路上,水汽湿了青苔与衣角发尾,到最后,眼神和身体也湿漉漉的交汇在一起。
“关你屁事。”
但只要他一开口,那股茂林修竹的清隽气就浑然消弭,顿时把他们之间的讨论变成了市井恶棍间糙话满篇的讨价还价。
仿佛他们在竹林中走着走着,他忍不住放了一个响屁。
潮也忍不住想要翻个白眼,但实在不想教坏晖,还是克制住了。说实话,她真没遇到过太多这样蛮横无理的混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