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了,我的钥匙在哪里?”她从床上坐起来,直奔主题。
“在……我不知道该如何向您形容的地方,它在这里有了新的使命,我……也是一样。”西璞将卷宗合起来,把边角都仔细的全部并齐,收在床边矮柜的抽屉里——潮原以为他会找个更稳妥的地方,毕竟是自己安枕的地方——这样随意,仿佛他刚刚读的是床边柜的使用说明书。
“……所以你是意外来到这里的?”她一下子就找到突破点,马上精神起来。
“……”西璞露出笑容,如果此时掀开纱帐,必然被他眼中瑰丽的眸光震撼。“是陛下创造了我,并赋予我使命,我甘之如饴。”
潮从善如流摆出高高在上的架势:“那么就服从我的命令。”
西璞的笑容忽然扩大到一个怪异的程度,虽然并不狰狞丑陋,只是与他此前所表现出的温文尔雅大相径庭。他的睫毛都在这笑容中颤抖,鬓发摇晃,有依稀的微光落下。
不可否认,他的笑声也悦耳,并不使人感到冒犯。他像一个长辈,面对着提出幼稚想法的孩子。孩子说不要爸爸妈妈工作,大家可以一起吃泡泡糖来充饥,家庭教师听到之后,就会露出这样的笑容。
然后说:“我带了些书给你看。”
“我不看!”被当成小孩子,令潮烦躁不安,于是更像一个任性的小孩子。
“好,那么我们可以一直这样下去。您想做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不做,也可以。”
这句话的意思很好领会,她拥有在他许可范围内的所有自由,也就意味着,她没有自由。
说完这些后,西璞便起身离开,什么都没有带走,并体贴的留给她一段漫长的梳洗时间。到她再次披好浴巾出来时,屋内一片通明,所有的帘幕都被拉起固定,只留下一层莹白的轻纱缓缓起伏。
列队的仆从微垂着头,手中与身侧是各式各样的物品用具,有锃亮的托盘与雪白的毛巾,有陶瓷雕花的小罐,盛满乳霜或粘稠的清液,还有一盒盒打开的木质匣子,匣子里垫着细绒衬布,排满亮晶晶的珠宝,仆从们推着成列的衣架,上面挂满各色的长裙,既有绣着白山茶的,也有塔型蕾丝勾边的,每一条的衣袖与裙摆都轻盈的膨开,显得腰线秀丽婉约。
她随意扫过,暗笑还得感谢他们没有给自己准备什么折磨人的塑型胸衣和束腰。
整个过程漫长而无言,只要动动手指,仆从们便完全领会她的心意,无需言语也无需眼神,银白的鸟嘴面具将所有交流都隔绝,通过面具上不同的纹样,能够区分仆从不同的等阶,总是双手给她递上各种物品的一位,面具下沿缀着成串的珠链,鸟喙尖端,拇指肚大小的灰蓝色巴洛克珍珠光泽饱满,显然是他们之中地位最高的一位,也只有他有资格接过她递去的物品。
收拾停当,仆从鸽群般无声退出房间,西璞去而复返迎面而来,华服铠甲羽化为流金粉液,从他周身剥离,弥散在空气中。看来是刚从某个重大场合中回来,连礼服都没来得及更换。
以他的身份,这样大张旗鼓的,自然是去面见了真正的“陛下”。
看来他将她们区分的很清楚,那么他这种行为的目的,就不大好把握了。小到姑且相信他的偏爱以及想要金屋藏娇的念头,大到扶持傀儡把持国政的权谋,这不是从前那种玩弄人心的把戏能相比的筹谋,每一步每一句话都要谨慎斟酌。
潮伸出手,神情倨傲。
“您一如既往的美丽,这件裙子选得真好……应春,您还是这么喜欢应春,太好了,西璞准备的裙子还合您的心意。”
她本以为这个礼数周到的精灵会握住自己的手,轻嗅或者浅吻,到时自己再甩开耍耍脾气试探对方态度。可没想到,眼前高出她许多的男子,却撩开衣摆,恭恭敬敬的单膝跪下了。
他竟然是这样谦卑的,将发顶凑到她手边去,察觉到她的迟疑,于是连另一条腿也屈下,双膝并拢,低垂着头跪在她身前半步。
这把潮吓得简直花容失色,跪下玩点情趣对她来说是家常便饭,可那是极亲密的人们在极亲密的场合开的小玩笑,基本无伤大雅,时候谈起无非是些许促狭的留恋。可不能和素不相识的精灵冲自己下跪相比,要是他再三扣九拜一下,自己魂都要被吓离体了。
正想着,因她久久没有动作言语,西璞把头抬起来,剔透的金色眸子蒙着淋漓的水光,望上去,倒映着她不知所措的面庞。
“唔呼,棋逢对手哇,好精彩。我告诉你我想看这^%#$^^&^……”
定时会话刚一开启,就被手动掐断。她现在大脑过载,没有多余精力应付那些乱七八糟的玩笑。
那个金色的脑袋,看起来手感应该真的不错。不过这家伙说不定有什么心理疾病,所以在外面对着女王卑躬屈膝还不够,回家来还要在自己身上再找点刺激。
这些猜测都没有什么依据,在对方暴露出真实意图前,自己的意图绝不能先暴露,虽然一开始他们都有共识她为何而来,但这之中毕竟还有难以估量的变数。
她绕开地上的人形,自顾自琢磨着前路往屋外走去,片刻之后,有轻轻的脚步追赶过来,带着一阵温暖的微风,停在身侧,与她并肩同行,在那阵风中,感知得到不少涌动的情绪。
欣喜有之,慌张也有之。
他有什么可慌张的,手无寸铁的是自己,限制行动的也是自己。
不过,确实是顺应心意选了一件绣着广玉兰的裙子,那几大排的衣服里,也就只有这条裙子入她的眼。裙角向腰迹延伸的花枝上白紫相交的花蕾一片片的菡萏着,仿佛即将随风飘落。
她喜欢一切与旧世界有关的东西,哪怕着意控制自己的言行,也会不由自主地靠近与之相似的存在。
但,他是怎么知道的。
她一边走,一边思索,一个接一个的问题,比脚下地砖上的花纹还要更加密集繁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