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年你…可曾寻过他们?”
—师父予了我新生和姓名,从前过往无须再寻
过去和不会再被人唤起的名字尽数封存,自三岁的冬天起,她只是师父口中的寄雪奴,往后不会有其他。
—你好像很意外
幽深的墨瞳涌动惊讶与理解,还有一丝柔软的暗光,独独没有可怜,他掀唇,“你师父待你很好。”
在她孤苦无依的年岁,有人全心全意予了足够的怜惜与包容,叫她往后提起寄雪二字仍盈满暖融的慈爱,无半分苦痛纠缠。
“…话说回来,谢师姐怎么没唤你小名?”凉亭相见,一时记不清谢师姐是怎么唤她的,沈应暗忖,不过他当时心思全然不在陆遐身上,想是没有留神。
—谢阁主嫌拗口,小名只有亲近之人知晓,也不常用
提袖在纸上以字回应他,陆遐书毕只觉中间一句不好,要划去又显得欲盖弥彰,悄悄抬眸,他似乎没有发觉…
“会嫌拗口,倒像是谢师姐会做的事…”
听他闲适的话音像与谢映君相熟,到底该不该问问…陆遐心里蠢蠢欲动,似有人轻轻挠呀挠,柔唇用力抿得微红,她展袖研墨,细指重新在纸上书就。
—上回严大人有事托我问谢阁主,我一时忘了。听话音你与谢阁主相熟?
她一行字几番涂抹,沈应凑过头来细看,黑沉瞳心浅浅漾过笑意,“逃课的交情,倒也算相熟…”
没想过是逃课交情,她被沈应的回答惊住,难得露出困惑,继而不信。
—逃课?你居然逃课?
映君逃课,是为了病重的父亲,而沉静冷肃的神武军将军,竟是个不爱上课的学生么,她睁着大眼上下打量,他端和肃穆的模样,哪里像会逃课的人。
“我一心从军,当年留在书院实是为了养伤,书院的事说来惭愧,确实…不怎么上心。”
自打相识,陆遐除了初见怒火和争辩稍见心绪起伏,其余惯是淡静,沈应凝视因困惑陡然生动的清秀眉眼,“期间碰见过谢师姐,一来二去也就认识了。”
毕竟敢逃课的人,在清源书院里算得上盖世英雄,其他人怕是没那个胆子。
大雪纷飞,他在雪地里练枪,没想到有人翻墙,红衣灼灼如焰,他惊住猛然收住枪势,对方显然也惊。
遇见的次数一多,他隐约听怀渊说过书院有个逃课的姑娘喜着红衣,叫谢映君。
再后来,谢映君变成了谢阁主,再见故友总是让人欢喜,提起书院事话音漾满淡淡的愉悦,“你与谢师姐又是何时认识?”
书院里遇见谢师姐,总是独自一人,他们又是何时结识的?
…好像不全是独自一人。
沈应唇畔笑弧渐收,脑中闪过一幕,剑眉渐渐拧起…似乎不是孤身一人,他曾见过背影。
有一人偶尔佇立在九曲桥上相候,撑着一把梨花枝油纸伞,雪色清寒,人也清绝。
眸中怔然出神,陆遐将案上宣纸推到面前,细指轻敲。
—容膝阁有珍本,与之相熟后,谢阁主或许能容我多借几日
思绪被她一岔,沈应还未来得及深思,看得纸上所书不由一乐,“原来是打着借珍本的主意。”
这么写,是存了误导他的心思,沈应果然被带偏,大约也不会怀疑她与谢映君结识的事,陆遐不由庆幸她不能开口,要是开口估计就漏馅了。
沈应袖手,半靠在桌案前,就这么他问一句她写一句,两人竟然也能天南地北地闲聊。
记不清上一回这么放松地与人说话是何时,毕竟军中有数不清的军务,每日还要操练兵马,端州一案又叫人全然不能放松…眼下这刻静谧,宁和得奢侈,他几乎要溢出叹息了。
与她聊天意料之外的舒坦,陆遐是个极有分寸的人,见多识广,所问所答恰到好处,不刻意又不至于生疏。
即使稍问一两句,左右是实情,稍一打探就能知道的事,不涉及机要,沈应也乐意同她闲聊。
伤了喉舌她口不能言,只用纸笔回话,倒比素日更平易近人。
陆遐按住宣纸,还要再答他问起的石色,案上宣纸被宽厚大掌掩住,她便露出好生疑惑的神情来。
眼波流转,极为生动。
他大约是瞎了眼,之前怎会觉得她神色淡静,她心中所思所想都隐在星眸里了,沈应回以凝望,略掀薄唇,“时辰不早,你该歇息了。”
不管是胁迫还是与赫连昭说话,今日陆遐经受不少心绪起伏,万一歇息不够染上病气,明日妙云师太又要道她不知将养,若是知道喉间有伤,少不得要担忧。
她是该歇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