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自未关严的窗缝钻入,吹起一角轻纱织就的帷帘,露出一截麦色腰腹,沁着汗摇晃不已,最后骤然绷紧,鼓出细微弧度。
滴答、滴答。
涣散的目光不知过了多久才被水声重新唤回,污浊抑制不住地往下滑,季向庭此时连怨恨都没了力气,无神地盯着眼前衣冠齐整的帝王。
“回去歇息,明日来早朝。”
季向庭半靠着床榻,垂眸无言讽笑一声,咬牙将发簪抽出,上头水迹醒目,厌恶地伸手欲摔,却终究在应寄枝的注视下收了回去。
衣裳妥帖地穿好,季向庭缓慢地自一偏门踏出,外头雨下得正大,一小太监执伞等得焦急,见人终于出来,便匆忙候上来把伞一倾,小心翼翼地开口:“大人,马车备好了,靠着舒服些。”
季向庭半酸不苦地朝那太监拱了拱手,接过他手里的伞将钱袋塞入对方手中,一步三晃地往前走。
那小太监看着他萧瑟的背影,终究是不忍地叹气。
分明是盖世无双的大将军,怎么如今连宫里的娘娘都不如了呢?
一坐上马车,季向庭轻抽了口气,脸上凄惨的神情便如潮水般退了下去,难得有些麻木地揉了揉脸颊。
那杀千刀的再不停,他真要演不下去了。
这笔账先欠着,日后再找应寄枝还。
季向庭五指一捏,便将袖中的玉簪握在手心,他掀开帘子,将其对着月光翻看,马车晃荡,却听不见一声铃响。
上一世可没有这差点让他死在床上的东西,应寄枝这般拐弯抹角地给他,定然有用。
月光照在暖玉上,映出里头隐约黑影,季向庭将帘子放下,玉簪在指尖转了转,正欲用力将其捏断,却是忽然一停,暗暗将这形状记下,才将玉簪掰成两段。
等幻境中出来,找个时间凿一只,也得让应寄枝试试其中滋味。
里头卷着一张薄如蝉翼的纸,季向庭展开,便见上书三字:寻夜哭。
季向庭眉间一挑,手中纸片便碎成粉末在夜风中散去。
雪灾一事皇帝并未作假,也真真是十万火急之势,全然拖延不得。
这具身体蒙受众多欺辱,却始终犹豫不愿动手,也正是如此。
对将军是多疑与强取,可对更多人来说,那万人之上的帝王仍是位明君。
杀了他,天下只会打乱。
只可惜故事里发生的桩桩件件,都在逼着将军谋反,杀了皇帝,才能有一线生机。
这便是个死局,若不杀,死的便是他,若杀了帝王,他自己亦活不了,更何况,应寄枝还不能死在这幻境中。
酒意未散,满身汗被晚风一吹,季向庭便头疼得厉害,他皱眉靠在软垫上。
这身体伤势未愈,这般巫山云雨后,怕是要遭。
即便他强撑着去了,也无法舌战群儒,帝王松口给的机会,终究是一场镜花水月。
不过倒是个寻到夜哭的机会,上辈子他尚未效忠于应寄枝,未入蓬莱幻境,只在两人闯阵而出时做了接应。
这小木头修为深厚,能在蓬莱岛的异香中保持理智,应寄枝说得如此笃定,便是用了某种法子知晓夜哭的情况,他极有可能在幻境中也留有部分神智。
多一人破局,总不是坏事。
马车终于停下,季向庭疲惫地睁开眼走下站在雨中,不过片刻便已湿透,神色阴沉的模样叫周遭侍从皆不敢上前。
“备水,谁都不许进来。”
侍从们连连应声,皆有几分心知肚明,却不敢再深想,脚步匆忙地离去。
第二日天未亮,季向庭睁眼一碰额头,果然察觉几分烫意。
征战沙场之人发热便是要命,他叹了口气,唤来大夫灌下苦药,才勉强能坐起身,梳洗完毕后脚步虚浮地坐进马车中。
侍从担忧地看着面色苍白的主子:“大人,您身子要紧,还是别去了罢?”
季向庭默不作声的放下车帘,车夫同那侍从面面相觑一阵,终究认命地往皇宫驶去。
即便昨日一事隐蔽,可将军夜宿皇宫一事终究还是在官场中不胫而走,还未到时辰,官员们便聚在一处议论纷纷。
“唉,你说咱们陛下,可当真是……”
“要我说,这北疆军早该除了,陛下如此优柔寡断,难保不是那位吹的枕边风!”
“老夫便不信,六部一道上书,还能让军饷一事叫他一人翻了天去!”
正说话间,那官员只觉余光一道银光闪过,下一刻一柄长剑便插入几人面前,入土三分,不由抚着官帽惊呼一声。
“诸位大人,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