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向庭骤然抬头,眼底寒光令见惯大场面的德海也不由一愣,搭在他肩上的两双手顿时一松。
“微臣与朝中官员斡旋良久,无意发现其官商勾结、官官相护多年,以数份信笺为证,其上皆有私印,断然抵赖不得。”
“更有甚者,家中姬妾无数,亭台楼阁无不精致,另有别院无数,已远超官阶规制。正是这些国之蛀虫,才叫国库空虚,无力为继,长此以往,国将不国!还望陛下彻查!”
德海与两位小太监面面相觑,皆在对方眼中看到震惊之意,只是眼下容不得他们多想,德海接过季向庭手中的信笺,踏入御书房恭敬地呈上。
殿内殿外一片寂静,只余纸页翻动的细碎声响,在飒飒风雪中听不分明。
融化的雪水将季向庭半边身子都浸透,彻骨的寒意下他连痛都快察觉不到,若非鼻尖尚有热气呼出,怕真同那雪人没什么分别。
“暗卫半月前便将此事禀报于孤,将军的动作还是慢了些,只以此做与孤谈判的筹码,怕是不够。”
季向庭直视着殿上高坐的九五之尊,暖光映在他脸上,却带不来分毫热气。
他牵牵唇角开口道:“陛下,您缺的不过是把刀,微臣……便是您的刀。”
自三年前自己被囚于京城时,这场戏便已开场,眼前帝王数次将自己逼上绝路,不过是在锻刀。
锻一把名正言顺捅开这一池浑水的利刃。
而李元意的告密,让百姓群情激奋,便是他能名正言顺借北疆军的由头,将这些贪官污吏连根拔起的最后一环。
即便他早已揣测到这帝王之心,也仍然心头发寒。
若他意志不坚,若他天生愚钝,在应寄枝的盘算中,自己又是如何下场?
两人的视线交错,良久才听见帝王缓和的语气:“季将军辛苦了,我朝能有如此忠诚,实乃孤之幸也。”
这番暗潮汹涌的对峙终是落得个皆大欢喜的成果,德海猛然松了口气,换上笑脸接过小太监手中的大氅,急匆匆替人披上。
“唉哟,您怎么还跪在雪地上?来人!将季将军扶起来!”
大声喝完,老太监又悄声附在季向庭耳边劝解道:“陛下自然也是心向着您的,前几日您伤重,陛下可是亲力亲为地照顾您,您也就别与陛下置气了。”
德海话说一半,便觉身后脚步声渐近,他顿时退至一遍,眼观鼻鼻观心。
“季向庭,抬头。”
余光中,他瞥见那明黄身影微微倾身,抬起将军的下巴,两道身影便在地上叠至一处。
他顿时低下头来不敢再看,只恨自己此刻不能耳聋目瞎。
在雪地中跪了一个时辰,季向庭整个人都被寒意浇透,整个人僵在原地,竟是全然动弹不得。
他看着应寄枝缓缓朝自己走来,踏过那条分割冷暖的线,低头吻上来。
太烫了,他早被冻得失去知觉,连浅淡的吻都似酷刑,烫得人欲躲,却又被扣住后颈吻得更深,避无可避。
季向庭缓慢地眨了下眼睛,在唇齿相依时,伪装才裂开一道缝隙,露出内里兴味的模样。
他久经沙场,对血腥气最是敏感,不知是否是自己的错觉,他总觉得应寄枝身上带着一股极淡的血气。
应寄枝受伤了?
未及细想,他脑袋一疼,随即手腕又被人一拉,整个人踉跄地栽进应寄枝怀中,又被他打横抱起。
御书房的门再次关上,此刻谁也不敢抬头去窥视殿内之景。
“师父,那季将军……”
德海回头瞪一眼自己的冒失徒弟,恨铁不成钢地开口道:“此事给我烂在肚子里,今日你们什么都没瞧见,否则可别怪洒家心狠!”
季向庭靠坐于软榻之上,被熏笼热气蒸了许久,才勉强缓过劲来。
当真是活了两辈子,岁数大了,上辈子给应家当剑奴时,在冰天雪地里跪了一夜,高烧几日又能活蹦乱跳,如今不过一个时辰,刻入神识的伤痛叠着这幅身体的暗伤一块发作,当真是死去活来。
不知为何,一靠近应寄枝,那股让人有些透不过气来的压迫感便卷土从来,他神情恹恹地瞥一眼落座于桌案前的君主:“陛下,微臣若再不归去,恐要打草惊蛇。”
应寄枝合上奏折,起身褪去外袍:“季将军,唯有留你过夜,才能替你遮掩一二。”
他顿了顿,话音一转:“岁关将至,北疆将士怕是想你了,节前不若去瞧一眼?”
好一手恩威并施,他安排李元意在自己身侧,亲手布置的一出好戏,到头来还要借此罚自己逾矩。
就如此刻,吻是真的,试探亦是真的。
季向庭无声讽笑,闭上眼不愿作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