式溪自记事起,就孤身呆在璿枢峰,师尊常年闭关,别的仙师从来视他如无物。
只有一个师兄式谷,时不时会来看看他。
可师兄乃是无象峰首徒,俗务缠身,哪里有多的功夫陪他。
式溪在璿枢峰待到百无聊赖,偷偷把不周山上典藏的禁术都研究了个遍,自觉天上地下,无人能敌。便再也耐不住寂寞,偷偷溜下了山。
在山下,他遇到了燕千峰,那是他第一次感觉到被长辈疼爱。
燕师叔对他视如己出,手把手教他行兵布阵。
他以为这个战神师叔无可战胜,可一晃眼,燕千峰就含冤而死。
他遇到了唐雩,曾以为是胜却人间无数的倾心爱慕,是可以到地老天荒的缱绻情长,可如今分道扬镳就在眼前。
他遇到了石方巳,大哥对他是真的好......
他舍不得这份情谊。
这一刻式溪是真的踌躇了,他进退维谷地愣在当场,绞尽脑汁却想不到一个两全之策。
不距道同玄天台僚佐早已战成一团,式溪就呆立在刀光剑影之间,甚至没有看见那把带着煞气,直刺向自己心口的飞刀。
“哐当”一声,飞刀被疾步赶到的石方巳一刀劈开,他厉声道:“式溪,动手,别愣着。”
式溪被石方巳一嗓子叫回了神,他深深地看了一眼石方巳。
只见石方巳长刀狂舞,身形如电如幻,整个人仿佛都化作了泠泠刀光,透着一股狠厉凶悍的劲儿。
石方巳不断地左突右闪,却始终在式溪十步以内——
大哥是在保护他。
就在这一刻,式溪终于作出了决定。
他不敢再耽误,右手两指并拢迅速掐了个手决,向地一指,庞大的灵力瞬间自地面升起,覆盖全场,地底的浊气被这灵力一阻,无法再上升。
式溪左手无名指微曲,又做了个无人能看懂的手印,向前一指。
不过眨眼功夫,场内玄天僚佐尽皆扑倒在地,没了呼吸。
石方巳收刀入鞘,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式溪,一地的尸体说明了式溪的立场,他暗暗松了口气。
*
远在东海紫阙宫中的唐雩帝姬,没有想到这么快就被苦主找上门来。
她的寝宫中,一个水泡泡越长越大,直到一人高才停止变化,接着式溪的虚影出现在里面。
——这原是他们情到浓时,聊解相思之苦的法子。
可今日的式溪显然并不是来跟唐雩鹊桥相会的,他是来兴师问罪的。
“雩儿,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式溪看起来有些失魂落魄。
唐雩心知无法隐瞒,她敛容道:“式溪,你说得对,我位卑言轻,下界大妖没人愿意理我,我要成事,就只能借助水族的力量,借助不距道的力量。”
式溪皱眉道:“玄天台早已把不距道视为必将拔除的眼中钉,你就算借着他们成事,将来又如何洗白?玄天台清算之时,你又打算怎么办?”
唐雩满面寒霜,她冷笑一声:
“将来?若我不这么做,妖灵恐怕等不到将来了,你知道为了修补大封,我们妖灵填进去多少性命?
大司寇手里一本群妖册,把天下妖灵都记录在案,谁也逃不了,平日里叫我们按照人头上缴灵宝灵石,给玄天台做劳役就算了,现在这是叫我们妖灵白白送命!
你知道我眼睁睁看着同族赴死,是什么心情吗?我恨不得撕碎了玄天台。”
式溪脸色惨白,他讷讷道:“雩儿,你这么恨玄天台吗?我也是玄天台的一员,你心里,也这么恨我吗?”
“式溪,对不住。”唐雩对他到底有愧于心,不由放软了语气。
式溪心中有千言万语,他想要质问唐雩:
你为了成事,连我俩的情谊也不顾了吗?
你可知你伙同不距道设计陷害我,把我推入了怎样的绝路?
可他张了张嘴,终究没有再说什么。
有道是哀莫大于心死,这一刻,式溪终于意识到,自己同唐雩早就是东飞伯劳西飞燕,曾经的恩爱情长已是过眼云烟。
可惜自己一直竟如在梦中,到此时方蓦然惊觉,两人之间原来早隔了万丈深渊。
“罢了。”
他槁木死灰般地挥了挥手,水泡随之而散,一同散去的还有那段一度仿佛金风玉露的懵懂爱恋。
白霓用托盘端着水果,从门口飘进来:“式溪真人对你是真心的,你又何必如此狠心。”
唐雩就着白霓手中的托盘,拿起一颗葡萄,轻轻撕去紫皮,冷声道:
“真心又值几个钱?换得到几个妖族性命?
阿母的前车之鉴就在眼前,她当年为了阿耶,连祖宗基业都不要了,把王位拱手相让,自己躲在后面做什么贤内助,成为四海的笑柄。”
白霓不敢插话,只好默默听着。
唐雩正欲将葡萄丢进嘴里,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手上动作一顿,对白霓道:
“倒是你,近日里总是一副怀春模样,莫不是......”
白霓急忙道:“并没有,阿姊多虑了。”
唐雩一脸审视地上下打量她:“我不管你心中如何想,认清楚自己的身份,不要有非分之想。”
“是!是!白霓知道!”白霓连连应承。
“我教你传播的谶言,都传出去了吗?”唐雩这才将葡萄放入口中。
白霓点头,她把托盘放在桌上,把水果一一挪到桌上的珊瑚盆中,桌上刻有符咒,那水果便不会在海中飘起来。
“我寻了几处有四隅堂耳目的地方,向当地的童子农夫教授了那句歌谣,管保能传到秋官司寇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