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十月,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传到了周行的耳朵里面。
“禀大冢宰,今日北斗印中鼓乐齐鸣,竟是在举办一场婚事。”北斗印外,值守的僚佐向周行汇报。
此事还要从周行同石方巳离开北斗印说起——
他二人走得那叫一个潇潇洒洒,却早把不距道诸人气得人仰马翻。
消息报到毕则新的面前,彼时这位不距道首座正弓腰洗脸,闻言气得将面盆都砸了。
首座发怒,谁人敢劝。
更何况这些年的毕则新是愈加的喜怒无常,杀人无眼。所有的侍从、下属见此,都训练有素地夹着尾巴,靠着墙根溜了出去,留毕则新一个人在殿中狂怒。
直到毕则新发泄完了,这才冷静下来。他对着空荡荡的殿堂,脑子似乎也变得空荡荡的,有那么一个瞬间,他竟像是想不起来自己方才为什么会生气。
毕则新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地面,落在那滩从面盆中洒落的水渍上。水渍早已停止了扩散,只静静地倒影着殿内的陈设。
毕则新一见到这平平无奇的水渍,却好似被什么烫了一下,脸上露出紧张的神色。
他就像是个饿了多日的乞儿,见到了一块刚刚落地的肥肉,立时慌慌张张地扑了上去。用自己的袖子去擦拭地上的水渍。然而,那毕竟是一盆水,哪里是两只袖子能擦干的。
见自己竟无法令水渍立即消失,毕则新面上的慌乱终于变成了惊恐,他一面更加疯狂地,妄图用身体去吸收地上的水,一面喃喃自语:
“不!不要!不!”
随着他的叫嚷,水中倒影渐渐开始扭曲、变幻,迅速聚拢成为一张“人脸”。
毕则新猝不及防,便跟那“人”来了个脸对脸。想是那感觉太过于惊悚,竟把个堂堂不距道首座吓得惊叫连连。
他嚎叫着,连滚带爬地往后退,目光却并不肯离开那滩水。
只见那水在原地急速抖动间,竟直接变成了黑色!一个裹着黑袍的人影从里面冒了出来,不——那不是人。
没有人会长成这个样子——
长到快要顶到房梁的脖子,垂到地面的双手......最重要的是,这“人”一张咧到耳根的大嘴之上,却是没有眼睛的!
然而这并不妨碍毕则新感觉到,那“人”在看自己。
随着那“人”慢慢朝自己走来,惊惧爬满了毕则新的脸。
“你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毕则新一面颤抖着后退,一面祭出法决攻向那“人”。然而,如同曾经的每一次一样,他所有的攻击,都被那“人”无视了。
黑影一点又一点地近了。终于完全占领了毕则新的视野。
“啊啊啊啊啊啊!!!”
整个免成宫都充斥着毕则新惊恐到极致的惨叫。
当毕有与走入免成宫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副场景。
他刚刚得知了周行已经带着石方巳逃之夭夭,气得在无形殿中大肆发泄了一通,成功将自己的姬妾儿女吓得抖若筛糠。他自己却又觉得无趣,转头便去找人想办法去了。
然而他的亲妹还沉浸在失去意中人的巨大悲痛中,并不肯理他。其余的下属也表示自己并无主意,此事但凭东阁主吩咐。
这令得毕有与又是怒火中烧,正要下手教训教训这群不动脑子的废物之时,风不休及时出来安抚。
“便是咱们没有法子,义父也定然有法子的。兄长你与其为难他们,还不如去求求义父。”
风不休的一句话,便将这莽夫踢到了免成宫。
毕有与前来找老父问计,却正撞见了毕则新瑟瑟缩缩地跪在墙角边,痛哭流涕地求饶,身下还有一滩可疑的液体。
毕有与并没有看到那“黑影”,只道毕则新这是中了邪,冲上去又是念咒驱邪,又是狂摇老父的肩膀。
“父亲!醒来!父亲!醒来!醒来!”
大概是毕有与孝感动天,随着他的声声呼唤,终于是将毕则新从恐惧的泥淖中唤回了神。
“小......小与,你怎么来了?”毕则新显然没料到自己最难堪的一幕被儿子看见了,一时窘极。
“父亲,你这是怎么了?”毕有与表情关切而又疑惑。
毕则新摆摆手,在毕有与的搀扶下,慢慢站了起来。此时的毕则新可以说精、气、神俱去,还哪有当年搅乱下界的赳赳气势。
“父亲!”毕有与又追问道。
“哎!”见躲不过,毕则新终是一声长叹,“既然给你看见了,我便就不瞒你了。”
他背着手,缓缓踱步到了座边坐下。